镖子岭的酸枣树在暮色中张牙舞爪,吴老狗趴在腐叶堆里,看着二哥吴二伢往腰上缠牛皮绳。十月的山风格外阴冷,卷着土腥味往人衣领里钻。
"狗子,学着点。"吴二伢咧开镶金牙的嘴,马灯昏黄的光打在他脸上,"当年张大佛爷在长沙城外倒斗,讲究的就是个快、准、狠。"他抓起把猩红的泥土搓了搓,暗红色浆水顺着指缝往下淌。
吴老太爷的旱烟锅在青石板上磕出火星,烟丝燃起幽蓝的鬼火。"二伢子,这土不对劲。"老人山羊胡抖了抖,"血浸土里掺着尸硃砂,底下埋的怕不是寻常粽子。"
山风突然打了个旋,老狗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他看见爷爷的羊皮袄下摆沾着暗绿色苔藓——那分明是三里外将军庙镇魂碑上才长的鬼面藓。
"怕个卵!"吴二伢往解放鞋底吐了口唾沫,"四九年咱们在湘西倒的那个将军墓,尸水漫到腰眼都不怵。"他掏出半块锈迹斑斑的罗盘,指针正对着墓道口疯转。
老狗握紧匣子炮的手沁出汗来。这把德国造还是去年从国军溃兵手里换的,二十发弹夹此刻显得格外沉重。暮色中的墓道口像张开的兽口,渗出丝丝缕缕的寒气。
吴老太爷突然扯开棉袄,露出胸口纹的饕餮吞鬼图。暗青色的刺青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狗子,待会要是......"
凄厉的鸦鸣打断了他的话。三十七只寒鸦惊飞而起,盘旋在墓地上空组成诡异的阵型。老狗分明看见,那些乌鸦的眼珠子都是血红色的。
"时辰到了!"吴二伢把马灯往腰上一别,抓着洛阳铲就往墓道里钻。牛皮绳在洞口剧烈抖动三下,突然绷得笔直。
老狗的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他听见墓道深处传来指甲刮擦石壁的声响,像是百十把锉刀在同时打磨棺材板。吴老太爷的旱烟锅"当啷"落地,老狗扭头看去,爷爷浑浊的眼珠里竟映出个三头六臂的鬼影。
"拉!"吴老太爷突然暴喝。
牛皮绳猛地绷断,老狗摔了个趔趄。血水顺着墓道口汩汩涌出,拉上来的绳头拴着半截断臂。惨白的手指死死攥着卷玉帛,帛上渗出的血在月光下泛着金丝。
"二伢子!"吴老太爷的惨嚎惊飞夜枭。老狗看见爷爷山羊胡上沾着血沫,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突然年轻了二十岁——不,是返老还童般泛起诡异的红光。
墓道里传来闷雷般的咆哮,整座山岗都在震颤。吴老太爷一脚踹在老狗屁股上:"带着帛书往南跑!见到戴青铜铃的千万别回头!"
老狗滚进酸枣丛时,身后传来爷爷唱《定军山》的嘶吼。那唱腔不似人声,倒像是戏班子里的铜锣混着皮鼓,震得人耳膜生疼。血雾漫过山梁,他瞥见个浑身赤红的怪物正撕开四叔的胸膛。
那血尸足有两米高,腐烂的筋肉间缠绕着暗金色丝线。最骇人的是它腰间别着半块铜牌,借着月光依稀可见"九门提督"四个篆字。
老狗在山林间狂奔,解放鞋陷进泥沼也顾不得拔。怀里的玉帛突然发烫,隔着粗布衫都能感到灼痛。身后树木摧折声越来越近,腥风卷着腐臭直冲后脑。
"砰!"
匣子炮喷出火舌,子弹打穿血尸左眼。老狗借着后坐力滚下山坡,后背撞在墓碑上才止住势头。月光忽然大亮,他这才看清血尸脸上嵌着半枚金牙——正是二哥下墓前新镶的那颗!
血尸发出老牛般的呜咽,腐烂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断臂。暗红色液体从它眼眶泪腺般涌出,滴在玉帛上竟发出"滋滋"的灼烧声。老狗突然发现,血尸腐烂的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嘶啦——"
玉帛突然自行展开,帛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星图。血尸猛地僵住,暗金丝线从它体内迸射而出,在月光下交织成巨大的星宿图。老狗看见血尸腰间铜牌开始融化,露出底下"张启山印"四个小字。
山风卷着纸钱掠过坟头,远处传来若隐若现的梆子声。血尸突然转向北方跪倒,腐肉簌簌掉落,露出森森白骨。老狗这才看清它心脏位置嵌着块青铜碎片,纹路与沈墨从新月饭店拍卖会得来的一模一样。
长沙城的秋雨带着铁锈味,吴老狗蜷在运煤船底舱的稻草堆里,听着江水拍打船板的声响像极了血尸的脚步声。怀里的战国帛书隔着粗布衫发烫,那日镖子岭的血月星图在眼前挥之不去——大哥镶金牙的断臂、爷爷返老还童的诡异面容、血尸腰间半块“九门提督”铜牌,这些碎片在颠簸的船舱里搅成腥臭的漩涡。
船老大哼着《十八摸》经过舱门时,吴老狗突然嗅到尸硃砂混着铁锈的腐臭味,这味道他在血尸墓里闻过,混着二哥肠子被扯出来时的热气。“客官,前头就是橘子洲头。”船老大的长篙突然捅破舱门,篙尖淬着幽蓝的毒,“您要找的玉面佛,这会儿正在红府后巷给人刻墓碑呢。”
吴老狗翻身滚向船舷,匣子炮的子弹擦着船老大的斗笠飞过,篙头毒针钉入的舱板瞬间泛起青烟。江面雾气里亮起三盏白灯笼,戴着青铜面具的黑衣人踏着浮尸逼近,为首者掌心托着琉璃珠,珠内佛骨碎片的纹路竟与血尸心脏缺失的部分严丝合缝。
“汪家的狗鼻子倒是灵光。”九爪钩的寒光劈开雾气,陈皮踩着浮尸跃上船头,瓜皮帽檐滴着血水,“这小崽子是佛爷要的人,轮不到你们打牙祭!”白灯笼炸开的磷火中,吴老狗瞥见船老大后颈的莲花刺青——三年前湘西赶尸客栈灭门案现场,那些无头尸的断颈处也烙着同样的印记。
混战中他坠入刺骨的江水,怀里的帛书突然展开,血绘的星图在漩涡中映出红府的飞檐。再睁眼时满室檀香,二月红的水袖缠着他的手腕,鎏金香炉上刻着饕餮吞鬼图,与爷爷胸前的刺青分毫不差。
“你这后背长得倒是热闹。”沈墨咳嗽着掀开他衣领,铜镜里映出三只半睁的血目,瞳孔中晃动着镖子岭的血雾。吴老狗这才发现,自己每根汗毛都变成了暗红色,像是从血池里捞出来的刺猬。
江风卷着陈皮的骂娘声破窗而入,吴老狗缩在红府雕花椅里,看着九门众人像走马灯似的围着自己转。张启山的军靴碾过满地烟头,霍仙姑的翡翠烟杆在帛书上敲出火星,解九爷的金丝眼镜片后闪着精光,活像庙会上算命的瞎子突然开了天眼。
"这血目纹是湘西傩巫的‘三尸瞳’。"二月红的水袖拂过吴老狗后背,袖中暗藏的银针蘸了朱砂,"当年张大佛爷剿巫寨时,那些大祭司临死前就爱往人身上种这玩意儿。"
沈墨突然咳嗽着捏碎核桃,果仁蹦到青铜刀鞘上炸出金芒:"不是巫术,是佛骨反噬。"他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疤,"二十年前镇龙脉,我的半截佛骨被人偷了。"
吴老狗后背的血目突然暴睁,疼得他撞翻茶案。陈皮眼疾手快甩出九爪钩,钩尖勾住横梁把人吊在半空:"他娘的,这小崽子后背钻出条蜈蚣!"
确是一条三寸长的赤红蜈蚣从血目纹里探出头,触须上沾着黏稠金液。齐铁嘴的罗盘"啪"地吸在蜈蚣背上,指针疯狂旋转:"是汪家用佛骨养的蛊王!狗子肚子里怕不是成了蛊虫窝!"
突然有人拔枪打灭电灯,月光透过琉璃窗在地上投出星图。霍仙姑甩出翡翠烟杆砸碎花盆,泥土里爬出几十只青铜甲虫,正与镖子岭血尸身上的蛊虫一模一样。
"汪家好算计。"沈墨的金线缠住蛊王,"用我的佛骨喂蛊,再用蛊虫控尸——汪家这手偷梁换柱,倒比日本人还会玩。"
解九爷突然掀开地板暗格,拽出个铁皮箱子。密码盘转动时,吴老狗看见箱面烙着"昭和七年 关东军防疫给水部"的钢印。箱内整整齐齐码着十二卷胶片,映着火光显出惊悚画面:佛骨碎片被植入中国劳工体内,孕出的蛊虫正与吴老狗后背的蜈蚣如出一辙!
"上月截获的日军密电。"解九爷抖开电报,"汪家与731部队合作,要借九门血脉培育蛊王。"
陈皮突然把吴老狗倒吊着晃悠:"听见没?你他娘的是个蛊人肉鼎!"九爪钩擦过少年后背,刮下一层血痂,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蛊虫卵。
"放你娘的屁!"吴老狗挣出血目里的金丝,"老子是吴家独苗..."
"独苗个卵!"二月红的水袖突然勒住他脖子,"你吴家祖上就是养蛊人!当年张启山祖父剿巫寨,漏了你曾祖这个吃里扒外的!"
室内突然出现一个神秘人,众人都看向他,看来这就是幕后黑手了。
满室死寂中,神秘人突然扯开衣服,胸口饕餮纹下埋着道蜈蚣状疤痕:"二十年前我亲手剜的佛骨,就为断了汪家念想。"他枪口突然顶住沈墨太阳穴,"谁知这病痨鬼的骨头,比蛊虫还能折腾!"
沈墨咳着血笑出声,金线从脊椎窜出缠住所有人:"小生演得好双簧——当年你往我茶里下蛊时,可没这般正气凛然。"
尹新月踹门而入的瞬间,二响环的清音震碎满室金线。她身后跟着三十六个新月饭店伙计,每人手里捧着鎏金匣:"都他妈闭嘴!真当姑奶奶的监听器是摆设?"
匣子弹开的刹那,数百卷录音带瀑布般倾泻。汪家神秘人的密谈、二月红在戏班埋暗桩的录音、甚至霍仙姑与日本商会的密约,在满室炸成齑粉。
"九门没一个干净货。"尹新月踩着录音带碎片,"但对付外敌,姑奶奶宁愿信你们这些豺狼!"
陈皮突然狂笑着甩出九爪钩,钩尖串着七个汪家杀手的脑袋:"早该这么痛快了!老子打头阵,端了汪家老巢!"
血战在子时爆发。吴老狗被捆在佛堂柱子上,看着九门众人各显神通:张启山的装甲车碾碎汪家暗桩,二月红的水袖里飞出淬毒暗器,解九爷的密码机破译着敌台密电,连齐铁嘴都抡着罗盘砸人脑壳。
沈墨的佛骨刀劈开祠堂地宫时,吴老狗后背的蛊王突然暴走。三尸瞳里射出金丝缠住霍仙姑的翡翠烟杆,竟在漫天蛊虫中劈出条血路。
"接着!"霍仙姑突然将烟杆掷向吴老狗,"你吴家祖传的赶尸鞭!"
烟杆裂开露出青铜芯,九节鞭身刻满镇蛊符。吴老狗福至心灵地甩鞭,蛊虫潮水般退散。鞭梢卷住汪家长老的瞬间,他看见对方后颈的莲花刺青下,藏着枚日本菊花纹!
"都他妈是鬼子!"吴老狗一鞭劈碎祠堂牌位,"九门再浑,也轮不到东洋杂碎撒野!"
神秘人突然从血泊中拽出个铁匣,匣内躺着半具婴尸——正是用他当年被剜的佛骨所炼。尸身心脏处嵌着铜牌,与镖子岭血尸腰间的残片严丝合缝。
"给老子炸!"陈皮狂笑着扔出手雷。
爆炸的气浪掀开地宫穹顶,月光如瀑布倾泻。烟尘中九门众人互相搀扶,个个血污满身却目光灼灼。尹新月晃着二响环清点伤亡,忽然踹了脚装死的汪家俘虏:"留活口!姑奶奶要问出佛骨下落!"
吴老狗瘫在废墟里,后背的血目纹正在结痂。他望着残缺的月亮,突然想起爷爷常哼的赶尸调——此刻满城响起的,却是九门众人混杂着各地方言的骂娘声。
沈墨的金线突然缠住他脚踝,将人拽进暗室。烛光映亮墙壁上的星图,正是帛书缺失的最后一角:"你小子才是真佛骨,二十年前就该..."
暗门突然被撞开,神秘人的枪口滴着血:"病痨鬼,该把东西还给我了。"
吴老狗这才惊觉,自己结痂的血目纹里,正渗出与佛骨刀同源的金芒。
金芒顺着吴老狗的脊椎蜿蜒而上,在烛火中织成细密的光网。神秘人的枪口开始发烫,金属表面滋滋冒出青烟,仿佛被无形的烈焰灼烧。沈墨剧烈咳嗽着,指缝间渗出的金线与吴老狗后背的血目纹产生共鸣,将整个暗室笼罩在诡异的嗡鸣声中。
“果然是你!”沈墨突然扯断缠住吴老狗的金线,反手甩出一枚刻满梵文的铜铃。铃声炸响的瞬间,神秘人胸前的蜈蚣疤痕突然扭曲,化作千百条赤红色的蛊虫从皮肤下钻出。那人闷哼一声,踉跄后退撞翻烛台,火苗瞬间点燃了满地散落的帛书残页。
吴老狗在火光中瞥见神秘人后颈,那里赫然烙着与船老大相同的莲花刺青——只是刺青中心的花蕊处,嵌着一枚细小的青铜齿轮。“汪家机械师?”沈墨冷笑一声,袖中佛骨刀出鞘,刀刃上的黑血顺着纹路汇聚成罗盘的形状,“二十年前盗走佛骨的,原来不止日本人。”
地宫突然剧烈震颤,天花板的裂缝中垂下无数银丝。吴老狗抬头望去,只见数以万计的青铜甲虫顺着丝线爬下,每只甲虫背上都刻着半枚“九门提督”铜牌的纹路。陈皮的九爪钩突然破窗而入,钩尖挑着块烧焦的帛书:“狗崽子!这上面的星图在动!”
吴老狗怀里的战国帛书不知何时自行展开,血绘的星图正随着地面震动变换形状。他惊恐地发现,帛书边缘的金纹竟与自己后背的血目纹完美契合。沈墨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将佛骨刀抵在他心口:“当年我剜骨时,分明听见张启山祖父说——吴家血脉才是打开长生秘钥的钥匙!”
爆炸声从地宫深处传来,尹新月踹开暗门冲进来,二响环的银铃震碎半空的青铜甲虫。她甩给吴老狗一卷泛黄的密档,封皮印着“民国二十三年·新月饭店绝密卷宗”:“你爷爷临终前托人送来的!看看里面写的什么!”
吴老狗颤抖着展开密档,第一页便是爷爷的血手印,下方歪歪扭扭写着:“老九门皆为棋子,佛爷家世代守护的不是秘密,是诅咒!”密档里夹着半张老照片,照片中张启山的祖父与日本关东军军官站在长白山佛骨前,脚下跪着被铁链锁住的吴家先祖。
“原来如此!”沈墨突然仰天大笑,咳出的金血在帛书上晕开新的星图,“当年所谓镇龙脉,不过是用我的佛骨为引,将长生蛊种进九门血脉!”他话音未落,神秘人突然扑上来,手中多了枚刻着“731”字样的青铜印章,“只要杀了这小子,汪家就能独吞长生!”
尹新月的二响环缠住神秘人的手腕,陈皮的九爪钩同时刺穿他的肩胛。垂死之际,神秘人按下青铜印章的机关,整座地宫开始注满腥臭的黑水。吴老狗在水中挣扎时,帛书突然化作流光没入他后背,血目纹彻底苏醒,七只眼睛同时睁开,映出地宫穹顶隐藏的完整星图——那竟是一幅标注着全球九处佛骨封印的地图。
“快跟我来!”张启山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装甲车撞穿地宫顶部,探照灯扫过吴老狗后背的血目纹,佛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你爷爷用命换来的帛书,不该只是汪家的工具。”
吴老狗被拽上装甲车时,听见沈墨在黑水深处大喊:“记住!佛骨相生相克,第七处封印的守护者……”话音被剧烈的爆炸吞没。尹新月将温热的枪塞进他手里,车窗外,漫天的青铜甲虫组成巨大的“汪”字,朝着长白山方向飞去。
长沙城的晨雾中,张启山看着吴老狗后背的血目纹渐渐隐去,从怀中掏出半块铜牌:“你爷爷当年从血尸身上扯下这块,说总有一天……”他的话被突然响起的无线电打断,电流声中传来解九爷焦急的声音:“佛爷!汪家在敦煌现身,他们找到了佛骨刀的刀鞘!”
吴老狗握紧手中的枪,想起帛书最后浮现的画面——敦煌莫高窟的壁画里,自己后背的血目纹正与佛骨刀鞘上的纹路完美重合。车窗外,湘江的水泛起诡异的红光,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梆子声,像是爷爷在唱那出未完的《定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