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香樟树的叶子掠过窗沿时，林漾正蹲在图书馆三楼的书架后，跟一本精装版《天体演化简史》较劲。
这本书被塞在最高层的缝隙里，书脊朝上，烫金的书名在阴影里闪着微光。他踮着脚够了三次，指尖每次都擦着书脊滑过去，最后一次用力过猛，整个人往前踉跄了半步，额头结结实实地撞在金属书架上。
“咚”的一声闷响，在安静的阅览区显得格外清晰。
林漾疼得眼冒金星，捂着额头蹲下去时，听见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笑。那笑声像冰镇汽水开瓶时的脆响，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戏谑，却又不刺耳。
他抬头，撞进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里。
男生站在书架的另一侧，白衬衫的袖子卷到小臂，露出线条干净的手腕。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在他锁骨处投下几道细碎的光影，鼻梁高挺，唇线清晰，下颌线绷成流畅的弧度。
是江辞。
林漾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后背抵住冰冷的书架，指尖把额角的碎发都攥皱了。
整个青藤高中，没人不认识江辞。
高一开学典礼作为新生代表发言，高二拿遍数理化竞赛金奖，高三稳坐年级第一的宝座。篮球场上三分球投得又快又准，艺术节弹钢琴时能让全场女生屏住呼吸。更要命的是，他还长了张足以让隔壁艺校星探蹲守校门的脸。
而林漾，只是个成绩中游、扔进人堆里就找不着的普通男生。唯一的特长是能在三分钟内拼完一幅一千块的拼图，以及……偷偷画了一整本关于江辞的速写。
“同学，需要帮忙吗？”江辞的声音比林漾想象中要低一些，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像浸在冰水里的薄荷糖。
林漾这才想起自己蹲在这里的目的，他仰着头，视线越过江辞的肩膀，落在那本《天体演化简史》上，脸颊有点发烫：“那、那本书，能不能帮我拿一下？”
江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伸手一够就把书抽了出来。他低头翻看了两页，抬眼时眼里的笑意更深了：“高二（3）班的林漾？”
林漾猛地愣住：“你认识我？”
他跟江辞明明不同班，座位隔着三个教室，除了在升旗仪式上远远看过几次，几乎没有交集。
江辞把书递给他，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他的手背，温度比林漾的高一点，像电流窜过。“上周运动会，你在终点线前摔了个四脚朝天，手里还攥着接力棒不肯放。”
林漾的脸“腾”地红透了。
他想起那天的事——作为班级最后一棒选手，他冲刺时被鞋带绊倒，整个人扑在塑胶跑道上，膝盖擦破了一大块皮，却死死攥着接力棒，眼睁睁看着隔壁班的选手冲过终点线。后来还是同学把他架起来的，当时周围全是笑声，他没注意到江辞也在。
“那是意外。”林漾接过书，抱在怀里，声音小得像蚊子哼，“谢谢。”
他说完就想溜，刚转身，后领却被轻轻拽住了。
江辞的手指很轻，没用力，却让林漾瞬间僵在原地。“你的额头。”男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认真，“红了一片，没事吧？”
林漾抬手摸了摸额头，果然摸到一块滚烫的红肿。他这才意识到刚才撞得不轻，疼意顺着神经往太阳穴钻。“没事，过会儿就好了。”他含糊地应着，想挣脱开。
“别动。”江辞绕到他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这个给你。”
是片冰凉的薄荷味创可贴，包装上印着小熊图案，跟他清冷的气质一点都不符。
林漾愣住了，没接。
江辞也不勉强，撕开包装，小心翼翼地往他额头上贴。指尖偶尔碰到林漾的皮肤，带来一阵微凉的触感，像夏日里突然吹过的一阵凉风。
林漾屏住呼吸，能闻到江辞身上淡淡的味道。不是洗衣液的香味，也不是香水，有点像雨后草地的清新，又带着点薄荷的凉，很干净。
“好了。”江辞收回手，看着他额头上的小熊创可贴，嘴角弯了弯，“挺可爱的。”
林漾的脸更红了，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的帆布鞋鞋尖：“谢、谢谢江同学。”
“叫我江辞就行。”江辞靠在书架上，双手插在裤袋里，目光落在他怀里的《天体演化简史》上，“你喜欢天文学？”
“嗯。”林漾点点头，眼睛亮了亮，“我想考国家天文台的研究生，以后去看真正的星云。”
这话他没跟别人说过。班里同学都觉得他的梦想不切实际，毕竟他的物理成绩总是在及格线徘徊。
江辞却没笑他，反而认真地说：“猎户座的M42星云很漂亮，明年寒假有流星雨，肉眼能看到。”
林漾猛地抬头看他，眼睛里像落了星星：“真的吗？”
“真的。”江辞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喉结动了动，“到时候可以一起去看。”
林漾的心跳又开始不规律了，像被风吹乱的鼓点。他张了张嘴，想说“好啊”，又觉得太主动，刚要找个借口推脱，却听见图书馆管理员阿姨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三楼的同学，安静点！”
两人同时闭了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点笑意。
“我先走了。”林漾抱着书，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转身就想跑。
“林漾。”江辞叫住他。
林漾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江辞指了指他怀里的书：“这本书的第五章有个公式推导错了，配套的习题册里有修正版，在二楼教辅区，编号是TP342。”
林漾愣了愣，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书，又抬头看向江辞。对方冲他挥了挥手，转身走进了书架深处，白衬衫的衣角在阴影里闪了一下，很快就不见了。
林漾站在原地，摸了摸额头上的小熊创可贴，薄荷的清凉混着江辞身上的味道，在鼻尖萦绕不散。他低头看了看那本《天体演化简史》，忽然觉得，这个九月好像没那么讨厌了。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教室里嗡嗡的全是说话声。林漾趴在桌子上，对着一道物理题愁眉苦脸。
题目是关于匀速圆周运动的，老师讲了三遍，他还是没听懂。草稿纸上画满了乱七八糟的圆圈，像团理不清的毛线。
“喂，林漾，借块橡皮。”后桌的胖子推了推他的后背。
林漾没动，脑子里全是江辞在图书馆里的样子——白衬衫，卷起来的袖子，含着笑意的眼睛，还有那句“到时候可以一起去看”。
“发什么呆呢？”胖子凑过来，看见他额头上的小熊创可贴，夸张地叫起来，“哟，我们漾哥这是在哪学雷锋，被书架砸了？”
林漾的脸一红，伸手想把创可贴撕下来，却被胖子按住手：“别撕啊，挺可爱的，像你画的那些小兔子。”
林漾的画画本被胖子抢过去过一次，里面除了江辞的速写，就是各种圆滚滚的小兔子。
“还给我！”林漾伸手去抢，两人闹作一团，不小心碰掉了桌角的水杯，水洒了一桌，正好打湿了那道物理题。
“完了完了。”胖子手忙脚乱地找纸巾，“这题是老师明天要讲的重点，你还没做呢！”
林漾看着被水晕开的字迹，心里有点烦躁。他本来就不会做，现在连题目都看不清了。
就在这时，一张纸条从前面传了过来，落在他的桌子上。
林漾疑惑地打开，上面是用钢笔写的字迹，笔锋干净利落，带着点锋芒。纸上不仅抄了那道题，还写了详细的解题步骤，从已知条件到公式应用，条理清晰，一目了然。
最后一行写着：“不懂的地方，明天图书馆见。”
没有署名，但林漾一眼就认出，这是江辞的字迹。上周学校宣传栏贴的竞赛获奖名单上，江辞的名字就是这样写的。
林漾的心跳又开始加速，像揣了只小兔子。他抬头往前看，江辞坐在斜前方的位置，正低头看书，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睫毛很长，投下淡淡的阴影。
好像感觉到他的目光，江辞忽然转过头，冲他眨了眨眼。
林漾像被抓包的小偷，猛地低下头，脸颊烫得能煎鸡蛋。他把那张纸条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笔袋的夹层里，指尖反复摩挲着纸页的边缘，那里还残留着一点纸张的温度。
后桌的胖子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林漾却一句也没听进去。他看着草稿纸上乱七八糟的圆圈，忽然觉得，这道物理题好像也没那么难了。
放学铃声响起时，林漾收拾好书包，故意磨磨蹭蹭地走在后面。他看见江辞背着单肩包走出教室，白衬衫的领口松开两颗扣子，走路的姿势很随意，却带着种说不出的好看。
林漾跟在他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走到校门口的香樟树下时，江辞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
林漾没反应过来，差点撞上去，幸好及时刹住了脚，距离江辞只有一步之遥。
“一起走？”江辞看着他，嘴角带着笑意。
林漾的心跳漏了一拍，点了点头：“嗯。”
两人并肩走在人行道上，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偶尔会交叠在一起。
“你家住哪？”江辞问。
“前面那个路口拐进去，园丁小区。”林漾说。
“正好顺路。”江辞指了指前面，“我家在前面的丽景园。”
林漾有点惊讶，他住了十几年的园丁小区，居然跟江辞家只隔了一个路口。
“以前怎么没见过你？”林漾问。
“高二之前住我外婆家，这学期才搬回来。”江辞说，“你呢？每天都走这条路？”
“嗯。”林漾点点头，“我喜欢走这条路，香樟树多，夏天不热。”
江辞笑了笑：“我也是。”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学校的课程聊到喜欢的电影，从食堂的新菜式聊到周末的天气。林漾发现，江辞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高冷，反而很随和，懂得很多，不管他说什么，都能接得上话。
走到园丁小区的路口时，林漾停下脚步：“我到了。”
“嗯。”江辞看着他，“明天早上七点，我在这个路口等你，一起去学校？”
林漾愣住了，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一起去学校？”
“是啊。”江辞看着他，“我早上喜欢绕这条路走，正好可以叫你。”
林漾的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他用力点点头：“好！”
“那我先走了。”江辞冲他挥挥手。
“嗯，再见。”林漾也挥挥手。
看着江辞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林漾才转身跑进小区。他摸了摸额头上的小熊创可贴，又掏出笔袋里的那张纸条，忍不住笑了起来。
路灯亮起来的时候，林漾坐在书桌前，摊开了物理练习册。他拿出江辞写的那张纸条，对照着上面的步骤，一步步地解那道题。
窗外的香樟树被晚风吹得沙沙作响，林漾的心情很好，像被注入了某种神奇的力量。他发现，原来解开一道物理题的感觉，居然这么棒。
解完题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林漾拿出画本，翻到新的一页，笔尖在纸上划过，很快，江辞的侧脸就出现在画纸上——他低头看书的样子，睫毛很长，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画完之后，林漾在旁边画了一只圆滚滚的小兔子，小兔子的额头上，也贴着一块小熊创可贴。
他看着画，傻笑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合上画本，放进书桌的抽屉里。
躺在床上的时候，林漾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江辞在图书馆里帮他拿书的样子，想起他贴创可贴时认真的眼神，想起他走路时的样子，想起他说“到时候可以一起去看”流星雨时的表情。
林漾摸了摸自己的心跳，好像比平时快了很多。
他想，自己好像有点喜欢江辞了。
这个念头让他有点慌乱，又有点莫名的开心。
第二天早上，林漾六点半就起床了。他对着镜子挑了半天衣服，最后选了件浅蓝色的T恤和白色的短裤，还特意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走到小区路口的时候，江辞已经在等他了。
他穿着白色的T恤和黑色的运动裤，背着双肩包，脚下是一双白色的运动鞋，看起来干净又清爽。
“早。”江辞冲他笑了笑。
“早。”林漾的脸颊有点发烫。
两人一起往学校走，路上遇到几个同班同学，都用惊讶的眼神看着他们。林漾有点不好意思，想跟江辞拉开点距离，却被江辞一把抓住了手腕。
“走快点，要迟到了。”江辞的手指很温暖，握着他的手腕，力道不重，却让他挣脱不开。
林漾的心跳又开始加速，只能任由他拉着往前走。
走进教室的时候，全班同学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林漾的脸更红了，江辞却好像没感觉到，很自然地松开他的手，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林漾回到自己的座位，后桌的胖子立刻凑过来，一脸八卦地问：“漾哥，你跟江神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就、就是普通同学。”林漾结结巴巴地说。
“普通同学会一起上学，还手拉手？”胖子显然不信。
林漾的脸更红了，没再理他，拿出课本假装看书，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往江辞的方向瞟。
江辞正在预习课本，侧脸的线条很好看，阳光落在他的头发上，泛着淡淡的金光。
好像感觉到他的目光，江辞忽然转过头，对他笑了笑。
林漾赶紧低下头，心脏砰砰直跳。
一上午的课，林漾都有点心不在焉。他总是忍不住想往江辞的方向看，想知道他在做什么，想知道他有没有也在看自己。
午休的时候，林漾抱着《天体演化简史》去了图书馆。他想去找江辞说的那本配套习题册。
在二楼教辅区找了半天，终于在编号TP342的位置找到了那本习题册。他刚想抽出来，却发现另一只手也同时伸向了那本书。
林漾抬头，看见江辞正看着他，眼里带着笑意。
“好巧。”江辞说。
“好巧。”林漾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江辞把书抽出来，递给林漾：“给你。”
“谢谢。”林漾接过书，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江辞的手指，像触电一样缩了回来。
“一起去阅览室？”江辞问。
“嗯。”林漾点点头。
两人坐在阅览室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桌子上，暖洋洋的。林漾低头看书，偶尔会偷偷看一眼江辞。
江辞正在做物理竞赛题，眉头微蹙，看起来很认真。他握笔的姿势很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林漾拿出画本，想画下他认真的样子，又怕被发现，只好在草稿纸上画了个小小的简笔画。
画完之后，他偷偷推到江辞面前。
江辞低头看了看，画上是一个Q版的小人，正在低头做题，旁边还有一行小字：认真的样子真好看。
江辞的嘴角弯了弯，抬头看了林漾一眼，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他拿起笔，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兔子，兔子的旁边也写了一行字：看我的样子，比看书认真。
林漾的脸瞬间红了，像熟透的苹果。他赶紧把画纸抢回来，假装看书，耳朵却红得发烫。
江辞看着他泛红的耳朵，眼底的笑意更浓了。
下午的体育课，老师让自由活动。林漾不太擅长运动，就坐在操场边的看台上，抱着画板画画。
他画的是正在打篮球的江辞。
江辞穿着红色的球衣，在球场上奔跑、跳跃、投篮，动作帅气又流畅，引来场边女生一阵阵的尖叫。
林漾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笔尖在纸上快速地移动着，很快，江辞投篮的身影就出现在画纸上。
“画得不错啊。”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
林漾吓了一跳，手里的画笔差点掉下去。他抬头，看见江辞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边，正低头看着他的画。
“没、没什么。”林漾赶紧合上画本。
江辞笑了笑：“给我看看。”
“不、不行。”林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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