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月色如练,小燕子跪在青石板上,膝盖早麻了,却仍梗着脖子,眼珠滴溜溜转,还噙着狡黠的笑,像只揣着满肚子鬼主意的小狐狸。皇帝负手而立,龙袍在夜风中微微摆动,面色阴沉。
“皇阿玛,儿臣知错了……”拖着甜糯的尾音,手指悄悄揪着裙摆上的绣花,不像是正对雷霆风暴,倒像是偷吃了糖被抓包的小娃娃,哪有半分认错的诚意。
“知错?”皇帝冷哼一声,“私自出宫,下钥未归,这就是你学的规矩?”
周围宫人被皇帝震慑地跪了满地,愈发显得小燕子“鹤立鸡群”。还有仨人,为了躲避众人视线,趴在不远处回廊下的仨人,永琪急得抓耳挠腮,尔康担心得眉头紧锁,尔泰则死死盯着小燕子挺直的背影出神。他看到月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发间的珠花随着她倔强的摇头而轻轻晃动。而此时,她正趁着皇帝转身的功夫,冲着他们飞快吐了吐舌尖,发间金蝶簪子跟着一颤,似落在牡丹上的真蝴蝶。尔泰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竟一时看痴了去。
“朕再问最后一遍,”皇帝的声音惊飞了歇在太湖石上的夜鹭,小太监手里的羊角灯跟着晃了晃,“深夜究竟为何出宫?”
小燕子忽地仰起脸,鬓边碎发沾着夜露,眸子却亮得灼人:“皇阿玛!您闻闻这宫墙里的味儿——”
“放肆!”皇帝突然提高声量,惊飞檐下一对宿鸟,引了大家的注意。小燕子趁机歪了歪身子,扶了扶膝盖,绣鞋尖在地上画着圈儿,把青砖当成了糖人摊子前撒泼耍赖的顽童,逗得起劲儿。
“你当神武门是戏园子?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那,那门不就是让走的?不然修那么大个门干嘛啊……”小燕子不住的顶嘴。
“胡闹!胡闹!”皇帝背过身去,月洞门外传来二更梆子,明黄肩膊微微耸动,“你给朕跪安!但休要觉得这事儿就这样算了,明日听过纪先生的课,带着你的猴儿崽子们……到养心殿演全这出《大闹天宫》!”
也没等小燕子说完“恭送”的话语,带着一众人等走了。龙纹披风刚扫过垂花门,小燕子似断了线的风筝般歪在青石阶上。尔泰的锦靴快过永琪半步,伸手要扶却在将将碰到胳膊时迟疑了,就是这一息的犹豫中被永琪抢了先。
“膝盖骨要碎成八瓣了!”小燕子龇着牙去捶腿,也不在意谁扶的她,借力站了起来。
尔康突然咳嗽三声,惊得假山后两盏灯笼倏地熄灭。他指尖往东南角凉亭一弹,一声几乎不可闻的闷哼消散在风里。永琪这才依稀瞧见盘龙柱后藏着个小太监,衣摆正露出内务府特供的云纹缎。
“好月儿好风儿,有个坏人儿——”小燕子突然扯着嗓子唱起来,“不过五阿哥,我也不是猴啊!怎么大闹?是皇阿玛想要看耍猴了?”一脸不知所谓的样子。
“哼!真羡慕你这牛头马嘴!”五阿哥白楞了她一眼。
“格格,皇上的意思是,明日散学后咱们一起去养心殿,把今晚的事儿说清楚。”尔泰倒是正经解释给她听。
“哦~是这意思。你们读书人真麻烦,审我就审我呗,还拿猴子说事。嗐,算了,我先回那笼子了!”她蹦跳着踩碎满地月光,向淑芳斋走去。
他们三人彼此心领神会,到景阳宫共商大计。
景阳宫西暖阁
烛火在鎏金缠枝烛台上爆了个灯花,尔康屈指弹飞落在《八旗通志》上的蜡油:“五阿哥可知明修栈道的典故?”
永琪猛地掀开舆图,羊皮纸边角的火漆印烙着内务府印记:“栈道要修给谁看?皇城根下多少双眼睛盯着学士府!”他指尖戳在宫墙与福伦府相连的暗巷,朱砂标记洇开如血。
尔泰忽然握紧腰间香囊——里头还塞着小燕子昨日塞给他的山楂。金丝银线绣的祥云纹硌着掌心,他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哥的意思是……让这条暗巷变成阳关道?”
“正是。”窗外芭蕉叶沙沙作响,将尔康的声音割得零碎:“……就说格格听闻额娘新得了福建荔枝,非要让尔泰连夜带她尝个鲜?”
永琪霍然起身:“尝鲜不能等天明?你当皇阿玛是神武门的石狮子那么好骗!”
“尝鲜是关键吗?关键是小儿女月下相约——”尔康转动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前儿皇上还夸福州进贡的并蒂莲开得好。想是年纪大了,愿意做媒。”
永琪霍然起身道:“乾清门侍卫昨日换防,新来的佐领可是钮祜禄氏家奴!” 蟒纹袍角带翻案头那方刻着“克己复礼”的镇纸骨碌碌滚到尔泰脚边,被他用湘妃竹折扇轻轻抵住。
尔泰忽然轻笑出声,扇面上“难得糊涂”四个金字在烛火里明明灭灭:“上月十五,小燕子把恭王府送的合欢酒兑进皇上茶盏里,那会子皇上怎么说?少年人情热最是难得。”
“你可知,若真以此为借口,就算事了反口,皇后也会抓住不放,到时……”永琪接过尔泰递过来地镇纸,摩挲着那四个字,是提醒也是压制。
尔泰忽然用折扇挑起帘栊,月光泼进来淋了永琪半身“若说小燕子听闻额娘犯了咳疾……”
“那便坐实了你们私相授受!”永琪攥着茶盏的手指发白。
尔康突然将皇宫舆图往灯前一展,羊皮纸上朱砂圈着学士府:“五阿哥上月十五,皇上赐令妃娘娘的荔枝膏,可是咱们府里送进宫的……”
尔泰折扇“唰”地展开,扇面上墨燕掠过柳梢:“就说小燕子要给额娘寻民间偏方,我陪她翻《千金方》误了时辰。”他忽然轻笑,“前儿常太医嚷着丢了本药典。”
永琪盯着尔泰扇面振翅欲飞的燕,喉头滚了滚:“女孩子的名节……”
“五阿哥!”尔康突然将袖中密信抽出拍在案上,火漆印赫然是坤宁宫纹样,“今晨神武门侍卫换了三班岗,皇后的人已经在查那夜当值的更夫。”他指尖划过信笺上“济南”“夏氏”等字眼,永琪瞳孔骤然紧缩。
尔泰望着烛光里翻飞的尘屑,竟也像极了那自由的燕儿。他摩挲着香囊上山楂的凸起,听见自己说:“我觉得这个主意极好。”
永琪猛地揪住他前襟:“你早就存了这般心思!”
“臣不敢。”尔泰垂眼盯着对方袖口蟒纹。
尔康忽然轻笑:“五阿哥可记得今年木兰秋狝?皇上见小燕子策马追兔,笑得比见准噶尔献宝还开怀。”他蘸着冷茶在案上画圈,“咱们这位格格,越是离经叛道,越是合圣心。再说情爱这种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更漏声里,尔泰忽然庆幸此刻背着光,没人瞧见他唇角压不住的弧度,那丫头塞零嘴时指尖擦过他掌心的温度,比这香囊上的金线更烫人。
“尔泰赶在下朝前,去延禧宫请安,就说小燕子亲送给额娘的枇杷荔枝膏……”他指尖划过舆图上蜿蜒的宫道,“实在是良药。”
永琪猛地抬头,挣扎也迷茫。
“也要提前跟迷糊的燕子通一下气。五阿哥,记住,你是还珠格格的兄长。”
似是最后通牒,似是只有眼前这个方法可以让所有人都承受最小的代价,似是只有永琪自己走向他自己的万劫不复。
三人各怀心思,各自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