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了,天很晴朗,没有云,月朗星稀,月光很宁静,柔和地伴人入眠,某市的一个角落却并不安静,相反很喧闹,一栋别墅起了大火,化学起火,烧了很久,火光伴着警笛声扰夜的寂静。
贺许又做了那个梦。
梦境里,他和童年的伙伴分离的场景很清晰,那是他得知所谓的领养后永远的梦魇。面前的人模糊起来,那是重逢时的成年样子,面前已经比他高的少年亦如当初那般耀眼阳光地笑着,只是能感觉到他的疏远,向着所有人。他说:“这位小哥,你怎么了?你是新来的吧?”仿佛利剑穿心,他想问很多问题,但面前人已经不记得他了……
恍惚无数双黑手从地底伸出来,将他拖入地狱……
贺许惊坐起来,脸上挂满了冷汗,衬衫背后绵白的布料已经湿透了,他挠了挠头发,拿了件新的衬衫换上,把披着的长直黑发用手梳了梳,在发尾的位置用皮筋扎了起来。
他看了看天,很黑,隐约有一丝光亮映在他眸中。
刚刚的梦让他没了睡意,他下楼打算去书房找本书看。
刚翻开书没多久,贺许隐约听到了“砰砰”的敲门声,似是院门的金属被敲击着。
本以为是幻听,但随着又一阵声响传来,贺许微微蹙了下眉,但随即又舒展开来,放下书去开了门。
隔着小院的距离也能一眼看到敲门之人那一头的金发,贺许抬眸望了眼远处满天的火光的方向,轻轻扬了下嘴角。
“许哥,这么晚了,还没睡呢。”吴壹背后是被火光映红的天,他阳光地笑着,带着少年的肆意张扬,一如曾经撞进贺许的黑暗世界,撒下光明。
客厅内。
吴壹坐在沙发上,双手捧着水杯没有喝,神情略带歉意地道:“许哥,抱歉啊,没商量好时间,这么晚叨扰了……”
贺许垂着眸捏着手中的红色耳坠,抬眸打量了一下坐在对面的吴壹,少年人一头浅金发,眉眼出奇的精致,一双湛蓝的眸子里像装了汪清水,常含着笑意,但仔细看,眼角锋利,鼻梁同多数西方人一样,很挺,米白色的大衣没拉拉链,透过里面的黑色衬衣,还能看出淡淡的肌肉线条,一看就是祸害小姑娘的种。
而此时,这位“祸害小姑娘的”正低着头,像只做错事的小老虎。
贺许把耳坠小心收好,温柔地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少年一头的金发:“没事,刚好还没睡,有个课题还没做完。”
“壹……吴壹,现在有点晚了,明天再说吧。”
吴壹被贺许领去独栋二楼的客卧安顿下来后,贺许盯着客卧房门发了会呆,又轻轻嗤了一声,摇摇头。
关灯,回到房间后,贺许盯着天花板想:“就这样也挺好,毕竟当年也是我的错,说开了……壹仔,会恨我吧……”
他又做了那个梦……
他在一家孤儿院长大,孤儿院院长并不姓贺,而是墨,姓名怎么来的谁也不知道。
那会儿因贺许生得中性,为了遮住脖后的一道疤而留了长发,常叫大他几岁的孩子欺负,但他还是记得院长曾说过不要轻易让人看清楚那道疤的全样的话。
可院长总是很忙,只是会在晚归的时候替他也替自己处理伤口,哄一哄后便过去了。
虽然起到些安慰,但耐不住孤儿院刚建,那会儿就贺许一个孩子,这所私立孤儿院也还没招到什么老师,后来投资人撤资,更不会有多少钱请老师,那片地方也没有什么孤儿,所以大半时间都是贺许一个人。
好在后来上了小学,因为成绩好性格温和,有了一些朋友一起上下学,虽然并不是很要好,倒没有怎么被欺负。
二年级时,不知怎么的,有人开始造他的谣,更有甚者说他脖后的疤是不祥的征兆,把从前那些大人说的话又抖搂出来,渐渐,他又被孤立,他不知道这是校园暴力,却默默忍受了很久。
所幸的是,在八岁那年的立夏,他有了一颗毛茸茸的太阳——
那天他刚复习完功课,天边还挂着半轮夕阳,火烧云大片大片地铺在天上,像着了火。
他打算去河边走走,那是他曾经最常走的路。
因为走到后边,有一个亭子,没有人会去,八年前有个女人在那里投了江,留下个刚满月的孩子。
贺许听他们说起那个孩子时渐渐小下去的声音就知道了,是他。
这里传说会闹鬼,在那女人之后这座亭子陆续有人以同样的方式,在同样的位置投江,也有幸存的,只是……疯了。
之后便没人来这座于当时来说是新建的亭子了。贺许并不害怕,如果真是他的母亲,他甚至想心平气和地问问为什么要留他一个人。还有一个叔叔会来这座亭子,平常就这么坐着,会和他聊聊天,不过每每快要天黑,都赶他回家去。
那天那位叫做张弘的叔叔却没有来亭子,但让贺许更意外的是,亭子里有别人,他大老远就望见那个小金团子,但贺许并不打算离开,或许能成为朋友?只是稍微有些紧张。
“这儿居然有人啊,我还以为是撞上鬼了呢。”小男孩似乎并未有什么惊讶,声音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稚嫩,“我叫吴壹,过完这个夏天就要上小学了。”
与吴壹相比,贺许显得拘束很多:“啊……我,我叫贺许,算下来比你大两岁。”
“哥哥你的名字很好听啊。你不过来坐吗?”吴壹浅浅地笑道,眉眼弯弯,嘴角露出两个梨窝,“我之前一个人待了好久,蛮无聊的。”
贺许走过去在吴壹身边坐下来,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神秘的朋友——
面前的男孩一头金发,皮肤很白,眉眼是很标准的欧美长相,鼻梁很挺拔,是个小外国人。
脸很精致,但身上却有些脏,衣服因为身体的瘦弱显得过于宽松。五官还未怎么长开,但笑起来只给人一个印象——可爱,让人忍不住想:“这是什么小天使?!”
“哥哥,看够了吗?我知道我很帅,但也不至于看这么久吧?”“天使”贱兮兮地开口,贺许的嘴角有点抽搐,看得出来,他有点想翻白眼,小家伙虽然不会骂人不会打人,倒是会翻个白眼。
可能看出人想翻白眼的冲动,吴壹又补上一句:“你也很好看啊,哥哥。”
这话不假,和吴壹亮亮的浅蓝色瞳孔相反,贺许的瞳孔颜色是很深的黑,让人看不透,却总带着丝温柔又有种怯懦。
右眼下有颗小红痣,鼻梁并没有那么挺拔,却给人一种柔美的感觉,脸色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格外苍白。
现在因为吴壹的夸赞染上一丝红晕,不知怎的,让吴壹想起来电视里的东方美人。
“嗯……谢谢。”贺许低下头去掰手指头,耳根很红,他的长相被那群欺负他的人说“不男不女”,这样的夸赞少之又少。
“不过……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贺许想起来,这个亭子鲜少有人会来,对啊,即使是外地人,来这的路上也该听过几句传言了吧。
吴壹愣了一下,低下头去,好像那是什么很痛苦的事,他张了张嘴,没出声。
空气沉默了一会,贺许赶紧转移了话题:“吴壹,你长得和我们很不一样诶,你是外国来的?”吴壹点点头。
空气又沉默了。
吴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贺许:“我的过去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也并不是不信任哥哥,只是我……可能会哭鼻子吧。”贺许从吴壹眼底看到了一丝泪光,没说话,抿了抿嘴,抬手在吴壹头发上揉了两把。
“其实……我是孤儿,捡到我的吴叔刚走,我……不知道该去哪……”吴壹的声音都有点抖。
“我也是……不过没关系,向前看啊。”贺许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别人,只好学着院长那样抱了抱吴壹。
其实贺许和吴壹是一类人,又不是一类人,贺许的自卑直接表现出来,而吴壹用活泼掩饰着,却是一样的本质……
吴壹怯懦地开口,似乎在担心贺许的态度:“哥哥,你,你能不要,不要和我绝交,之前有几个朋友就这样……我的朋友不多……”
贺许愣了一下,原来吴壹也有一样的经历……然后轻轻拍着他的背,感觉面前的小可怜下一秒就要哭出来,轻声哄道:“不会的,你很好,不好的是他们,你没有错的。”他曾经千百遍地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为了别人说倒是头一回。
贺许并不怎么会安慰人,他又东拉西扯了一大堆,吴壹终于破涕为笑才停下,虽然他并不知道吴壹到底是被他讲的故事逗笑还是他这幅手忙脚乱的样子给逗笑。
天悄然黑了下去,东边已然可以看见一丝月影……
“啊,天黑了,吴壹你要不先和我回孤儿院吧,虽然蛮简陋的……”甚至不能称得上是孤儿院……贺许看天居然已经黑了,想了想,决定带吴壹回去。
但是他看了下四周,镇子居然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围绕着亭子的一大片的湖,望不到尽头,称之为海也不为过,亭子在一瞬间竟成了一座“孤岛”。
“呃,好像,回不去了,这是……怎么回事,见鬼了?还,还真有鬼啊……你站我身后好了,我,我胆子大一点。”贺许碍于吴壹在,只好强装镇定,至少,不能让自己缩在后头,虽然一样无能为力、内心害怕得很,但不能让小自己两岁吴壹顶在前面吧,自己好歹大两岁……
贺许观察了一下四周,除了环境的变化,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刚要转过头去和吴壹说说话,让气氛不那么恐怖,吴壹从刚刚开始就沉默不语,怕是吓到了,吴壹却突然开口,险些吓到贺许:“哥哥……这,这亭子怎么好像……变新了?!”
仔细一看,真的!原本这亭子的墙皮有部分脱落了,现在竟是完好无损,像是新建的,那座椅上的灰也似刚掸过,原本大概靠江的位置……
有,有一个鲜明的脚印!
事实证明,人在极度恐惧时是发不出声的。
……
两小孩面面相觑,又同时转过头看向那个脚印。
心脏跳动得飞快,而手脚发凉泛着白,呼吸极轻却又极乱,耳朵传来阵阵耳鸣的声音,眼前那个新鲜得像刚踩上去的脚印十分扎眼,差点两眼一翻晕过去,但这种未知的情况下保持清醒是最重要的。
现在岂不是意味着……这里真的有鬼?!
刚刚经历的鬼打墙没倒已经够胆子大了,现在真吓得不轻头皮发麻了。
那种心脏病发作般的感觉一过,耳朵终于恢复正常感官,而那种原本伴着耳鸣声的轻微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很清晰,甚至于像放大了一倍。
那是一种鱼儿划水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水面下出来……l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