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齐云程

黑暗砸下来那一秒，便利店的灯管发出垂死般的“滋啦”一声，随即熄灭。

江发轫的膝盖先于意识弯折——整个人像被抽掉骨头，猛地抱头蹲下。冰凉的瓷砖贴上掌心，他闻到灰尘里混着漂白水的味道，和记忆里那间不足十平米的老房子一模一样。

黑暗像一条刚拧过的湿毛巾，死死捂住他的口鼻。耳边骤然响起父亲粗哑的低吼：

“别出声，电费只够洗衣机转十分钟。”

声音从十年前的旧楼裂缝里渗出来，带着铁锈味。

他听见母亲把洗衣机的排水管“哐”地塞进塑料桶，水声哗啦啦——像有人往他耳膜里灌滚烫的铅。

接着是拖鞋趿拉、父亲皮带扣轻响，母亲极短促的抽气声，像被掐断的灯丝。

黑暗里，便利员的“喂——停电了！”被拉成遥远的回声。

江发轫的指节掐进臂弯，牙齿打着颤，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结账时，店员好心给了他一杯热牛奶随口问：＂手怎么抖的这么厉害？”

江发轫扯下袖子盖住手上的旧疤“小时候家里水管破裂，我妈让我拧，拧不紧就用烟头烫。”

店员“啊”了一声，热气在他和江发轫之间短暂地结成雾。

江发轫低头，把袖口又往下拽了拽，像要把那几道凸起的疤重新塞回黑暗里。牛奶杯沿贴着他冰凉的指尖，微微发颤，水面晃出一圈又一圈的细纹——像那年爆裂的水管，永无止境地漏水。

“……后来呢？”店员声音放得很轻，仿佛怕惊动什么。

江发轫抬眼，目光穿过便利店的白炽灯，落在很远的地方。

＂后来水管还是漏，但是烫的人却不见了＂

暴雨把整条街洗成模糊的光斑，便利店的自动门开合一次，就吞进一阵潮湿的冷风。

江发轫蹲在门边，手里攥着半截折断的塑料伞，

黑暗里，有人把手机反扣在地上。

一束微光自下而上地托起他的影子。

江云程单膝蹲在他前面，黑色长伞“哒”一声搁在两人中间，像一条清晰的界线，也像一座桥。

他没问“你还好吗”，只把声音放得很低：

江发轫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雨声在门外轰鸣，牛奶的蒸汽在两人之间缓缓上升。

那一刻，江发轫听见自己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轻轻“咔哒”一声——像是十年没转动的锁，忽然被撬开一条缝。

江发轫把膝盖抱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缩回十岁那年的身体。

他想起那晚——

母亲拍着他后背，声音轻得像羽毛：“阿轫乖，闭上眼睛，数到十，妈妈就去把洗衣机的水管修好。”

他听话地数，一、二、三……十。

再睁眼，屋里只剩洗衣机空转的轰鸣，和窗缝里灌进来的夜风。

母亲的拖鞋少了一只，门口的铁门没锁，却再也不会被推开。

那台老旧的洗衣机转到最后，发出“哐啷”一声巨响，像把整栋楼都震塌。

而他蜷在被窝里，指尖掐着被角，数着永远不会回来的脚步。

他知道母亲再也不会回来了。

江发轫的呼吸急促得像漏水的龙头。

半步外，齐云程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把伞往他那边再推一寸。

伞尖滴下的雨水落在江发轫鞋尖，像有人替他接住十年前那场空转的巨响。

“我送你回去吧。”齐云程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江发轫抬起头，看着齐云程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面满是温柔与关切。他微微愣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好。”

雨还在下，但似乎没有刚才那么猛烈了。齐云程撑起那把黑色的长伞，伞面在风雨中微微摇曳，却依旧稳稳地为两人遮挡着雨水。江发轫跟在齐云程的身边，步伐有些沉重，但心里却莫名地踏实了许多。

“你住得远吗？”齐云程打破了沉默，声音温和。

“不远。”江发轫低着头，眼神不自觉地落在伞面上，那些雨滴顺着伞沿滑落，像是在诉说着什么。他微微皱了皱眉，似乎在努力驱散那些不愉快的回忆。

“那就好。”齐云程轻声说道，“这种天气，早点回去休息。”

江发轫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他们继续走着，雨声在耳边沙沙作响，仿佛在为这段沉默伴奏。不知道过了多久，齐云程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江发轫，认真地说：“你知道吗，这座城市虽然很大，但只要你愿意，总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地方。”

江发轫微微一愣，然后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我知道了。”

齐云程也笑了笑，重新迈开步子，继续向前走去。江发轫跟在他身后，步伐渐渐变得轻快起来。他感觉身上的寒意似乎在一点点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温暖。

“到了。”齐云程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公寓楼，然后转过身看着江发轫。

江发轫站在他面前，微微喘着气，眼神中带着一丝感激：“谢谢你。”

“不用谢。”齐云程摇了摇头，“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

江发轫点了点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齐云程：“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齐云程接过纸条，微微一笑：“好，我会联系你的。”

江发轫转身走进公寓楼，齐云程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他转身，撑着伞，慢慢走回自己的车旁。雨还在下，但他的心里却充满了温暖。

这一夜，雨声依旧，但江发轫的梦里，却多了一份温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