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公府内,气氛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赵毅以“祭祖”之名安排护卫护送赵泠回陇西祖宅避风头。
赵泠斜倚在窗边,姿态慵懒地坐贵妃榻上,一手支着下颌,另一只手则漫不经心地从案几上的银盘中拈起一枚鸽子血般殷红欲滴的樱桃。
她姿态闲适,仿佛只是寻常的午后小憩,目光却落在庭院中,看着侍女翠微正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家丁将将一些要紧之物的箱笼搬上那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上。
樱桃甜蜜的汁液在口中化开,却冲不散心头那些许沉甸甸的阴霾。
盛京的繁华与暗涌,即将被陇西的风沙取代。
“郡主,十八殿下到了。” 管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破了这份悠闲。
赵泠抬眸,只见一身华贵紫金袍的南瑞,脸上带着少见的急切,几乎是“闯”了进来。他一屁股坐在赵泠旁边的太师椅上,全然不顾皇家仪态,俊朗的脸皱成了一团苦瓜。
“泠妹妹!”南瑞的声音带着夸张的哀嚎,“归鸿表哥戍边去了,七哥……唉,现在连你也要走,我这盛京城里一半的快乐都快没了,以后谁陪孤找乐子啊。”
赵泠看着他这副孩子气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将一枚樱桃递给他:“殿下稍安勿躁。我不过是回陇西祭祖,小住个一年半载罢了。”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认真而笃定,“倒是殿下,我猜陛下很快就要让你入朝,开始接触政务了。到时候,殿下怕是想清闲都难咯。”
“入朝?”南瑞接过樱桃,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反驳,“你怎么知道?我才不信父皇这么快就让我去听那些老头子吵架。” 话虽如此,他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赵泠又拈起一颗樱桃,慢悠悠地放入口中,眼神带着一丝促狭:“不信?那我们打个赌如何?就赌三个月内,陛下必召你入朝听政。”
南瑞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精彩。从小到大,他和赵泠打赌,十赌九输!赵泠敢这么笃定地打赌,那这事儿……十有八九是真的!
一想到要面对那些深不可测的朝臣和堆积如山的奏疏,南瑞只觉得嘴里的樱桃都不甜了,肩膀也垮了下来,愁云惨淡。
赵泠对他的反应毫不意外,放下手中的樱桃核,正色道:“殿下不必过于忧虑,你天性仁厚,心思通透,只要谨记‘多听、多想、少说话’,遇事不决多请教陛下和信重的老臣,以殿下的天资,定能游刃有余。”
这番话如同一剂定心丸,让南瑞的愁绪消散了不少。他挺了挺胸膛,努力找回一点“大靖祥瑞”的自信:“也对!孤可是大靖祥瑞!有什么能难倒孤的?” 虽然底气听着还有点虚。
赵泠看着他强撑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她挥手屏退了左右侍立的翠微等人,待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神情变得无比郑重。
“殿下,”赵泠压低声音,目光直视南瑞,“待你熟悉了朝堂事务,站稳脚跟之后,有一事,你或可向陛下进言。”
“何事?”南瑞见她如此郑重,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
“边关将士经常发生战争,士兵们保家卫国其艰辛非常人所能想象。”赵泠语气沉凝,“殿下可向陛下提议,在现有抚恤之外,额外增加对边关阵亡及重伤将士遗属的优恤。不仅仅是拨发钱粮,更要每月择选一两户,由殿下亲自或派绝对信得过的心腹之人,登门探望,了解其疾苦,务求落到实处,解决其实际困难。”
南瑞闻言,挠了挠头,有些不解:“这……这不是户部和兵部该管的事吗?何须孤亲自派人去做?岂非越俎代庖?”
赵泠微微一笑,耐心解释:“殿下,此非越权,而是‘仁心’!殿下向来待人亲厚,若陛下和天下臣民看到殿下心系为国捐躯的将士遗孤,亲自过问其冷暖,体恤其艰辛,此乃真正的‘仁德’,这并非与六部争权,而是彰显殿下与陛下的仁爱之心。殿下想想,若边关将士得知他们的君王和未来的储君如此关怀他们的家人,他们会如何?”
她顿了顿,看着南瑞若有所思的表情,继续道:“此举不仅能凝聚军心,更能让天下百姓感念殿下与陛下的恩德。此乃大善,亦是稳固国本之举。”
南瑞摸着下巴,眼神渐渐亮了起来,显然被说服了。
赵泠又补充道:“若有人问起殿下为何突然想到此策。” 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殿下可以说是看了楚归鸿表哥从朔州寄来的家书,信中描述了边关将士的艰苦与牺牲,殿下读后感慨万千,辗转反侧,故而萌生此念,并恳请陛下恩准施行。切记,只提是楚归鸿信中所述边关情形让你‘有感而发’,主意是你自己想出来的,明白吗?” 她着重强调了“自己想出来”几个字。
南瑞仔细琢磨着赵泠的话,越想越觉得此计甚妙。既能做实事,又能得美名,还能拉近与楚家的关系。
他猛地一拍手,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明白了,泠妹妹,你真是我的智囊,舅父和表哥在外拼杀,孤在京城也不能拖后腿。这件事你放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外传。”
赵泠看着南瑞眼中那份难得的认真和跃跃欲试,终于放下心来。她学着太学里老夫子的模样,假意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点头笑道:“嗯,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