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尚书房作为皇家学堂，奉行的是小班精英教学制。能在此进学的都是皇室近支子弟。

学堂的空气中弥漫的不仅仅是墨香，更交织着无形的权柄与家族荣光。其中地位最超然的两位皇子，非七皇子南珩与十八皇子南瑞莫属。

南珩的母妃一进宫就被封为贵妃，当朝权势煊赫的丞相高长隐正是他的亲舅舅。他本人也早慧沉稳，文武兼修，举手投足间已显露出不凡气度。

而南瑞，则是楚皇后所出的嫡子。其母是皇帝的挚爱，自他降生后，帝王恩宠几乎独钟中宫。更遑论其舅父，正是手握重兵、与皇室有着“南与楚共天下”盟誓的千羽王。这句诺言赋予了楚家在大靖王朝近乎半壁江山的尊荣。

朝堂上高相与千羽王的暗中较劲，也投射在后宫中的争斗。

表面上看，两位皇子似乎势均力敌。但明眼人都知道皇帝对南瑞那份毫不掩饰的偏爱，足以让南珩的“优秀”显得有些黯然失色。其余两位出身较低的皇子，更是如同背景板，在这暗流涌动的环境中谨小慎微地存在着。

这些学子都是皇家近亲，又是同窗，就算是再不和的人相互间都存在着表面友好的关系，一群人经常在一起谈论着诗词歌赋或者吃喝玩乐，只有七皇子南珩总是孤身一人，总是独来独往，一张俊脸常年覆着拒人千里的霜色。

除了楚归鸿，似乎无人能真正靠近他。

宫人们最是懂得察言观色，深知皇后对千羽王世子楚归鸿的看重，无人敢怠慢这位小世子。因此楚归鸿经常会为被刁奴欺负的南珩出头。尽管楚归鸿与南瑞有着更亲近的血缘，他与南珩之间却形成了一种外人难以插足的、牢固的友谊。他们常常勾肩搭背地出入学堂，或一起嬉戏畅谈，或互相切磋课业。

与南珩的孤冷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十八皇子南瑞。他像一个阳光开郎的乐子人，见谁都是笑呵呵的，眉眼弯弯，自带一种天真无邪的亲和力，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虽然他四书五经学得马马虎虎，六艺也平平无奇，但在吃喝玩乐一道上，南瑞堪称无师自通的行家。这一点，恰好与赵泠一拍即合，因为南瑞的关系，赵泠也与楚归鸿和南珩关系渐渐热络起来。

午后的阳光地透过雕花木窗，洒在书案上。太傅布置的课业早已完成，赵泠百无聊赖地单手撑着下巴，目光漫不经心地飘向窗边。

那里，楚归鸿和南珩前后并排而坐。

楚归鸿披着一件质地上乘的月白色斗篷，姿态闲适地半倚在软榻上假寐。他发间松松系着一根同色丝带，几缕墨发垂落额前。

微风穿窗而入，拂动他宽大的衣袖和斗篷下摆，也撩起那根丝带，在他俊秀的侧脸旁轻轻飘荡。阳光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光晕，那份率性洒脱的气质是宫中之人没有的率性。

他前方的南珩，则端坐于一张紫檀木书案后，脊背挺得笔直。修长如玉的手指稳稳握着一支紫毫，笔尖在雪白的宣纸上轻盈游走，宛如一只灵巧的蝴蝶在花间翩跹。

偶尔笔锋会微微一顿，他好看的眉头也会随之轻蹙，似是被某个难题困扰。但很快那眉宇间便又舒展开来，仿佛灵光乍现，笔走龙蛇继续流淌。那份专注与沉静，自成一方天地。

“不愧是男主和男配，风格迥异，却各有千秋，养眼得很。”

或许是赵泠看得太过专注，眼神太过“灼热”，引起了与她同排、正无聊得研究毛笔毛尖的南瑞的注意。

南瑞探过头，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压低了声音问：“泠妹妹，你看什么呢？那么入神？”他顺着赵泠的目光望去，窗外除了一棵造型奇特的歪脖子老树和几片飘过的云，实在乏善可陈。

赵泠被问得一怔，收回目光，对上南瑞纯然疑惑的眼神，那双深邃漂亮的桃花眼习惯性地弯起，漾出盈盈笑意。她故作高深地用毛笔轻轻点了点窗棂，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调侃：“殿下，我在看风景呀！”

“风景？”南瑞更困惑了，又使劲看了看窗外，“什么风景？不就一棵歪脖子树和几朵云吗？这有什么好看的？”

“殿下，《坛经》有云：‘非风动，非幡动，仁者心动。’这风景嘛，自然是在我心中咯。”她话音里带着几分俏皮，眼神却意有所指地再次飘向窗边那两人。

这句带着禅机又明显意有所指的话，音量不大不小，恰好清晰地落入了窗边两人的耳中。

原本倚在榻上假寐的楚归鸿，长长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他看似随意地调整了一下姿势，从慵懒的假寐变成了端坐，甚至不动声色地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襟。只是那悄然爬上耳根的一抹薄红，却泄露了他此刻并非表面那般平静。

而背对着他们的南珩，握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笔尖在宣纸上留下一个微小的墨点。他并未回头，只是那挺直的背影似乎更僵硬了几分，透着一股刻意维持的倨傲与疏离，仿佛在无声地隔绝着身后那道带着调侃笑意的目光。

南瑞眨了眨眼睛，恍然大悟般地拖长了调子：“哦——！原来是风呀，这有什么好看的。”

赵泠用衣袖掩住唇边的笑意：“殿下学业还需勤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