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仙谷的雾气总带着铁锈味。凌绝站在谷口的界碑前,指尖抚过“擅入者死”四个斑驳的刻字,镇源玉突然微微震颤,背面的地图纹路正与谷内某处产生共鸣。
“这里的磁场能干扰灵力探查。”陈婆婆拄着拐杖跟上,鬓角的白发沾着晨露,“当年参与封印的七位首座里,有三位是葬仙谷谷主的门生。”她从袖中取出张泛黄的布防图,上面用朱砂标着七处红点,“苏家的密信里提过,谷心有座镇魂坛,坛下镇压着魔源的一缕分魂。”
凌绝将定魂珠握紧,玉面上李月瑶化作的月牙印记泛着微光。自青云宗一战后,这道印记便时常发烫,尤其是靠近与魔源相关的事物时,总能提前预警。此刻印记的温度正缓缓攀升,像有团暖火在掌心燃烧。
踏入谷中,雾气骤然变浓,能见度不足三尺。脚下的青石板布满青苔,缝隙里嵌着些锈迹斑斑的兵器残片,刀身上的符文虽已模糊,却仍能辨认出是烈火门的烈焰纹——赵峰所属的宗门,正是当年参与封印的七家之一。
“小心脚下。”陈婆婆突然拉住他,拐杖指向左侧的浓雾,“那里有东西。”
凌绝凝神望去,雾气中隐约立着排石像,均是身着古装的修士模样,只是头颅都被齐肩斩断,断口处的石料泛着黑紫色,像是被毒液侵蚀过。石像底座刻着“守谷人”三字,笔画扭曲如蛇。
“是被魔气同化的谷主弟子。”陈婆婆的声音压得很低,“传闻葬仙谷有个规矩,谷主退位后要自封于镇魂坛,以身躯为锁。可二十年前最后一任谷主突然失踪,留下的只有这些断头石像。”
说话间,定魂珠突然发出清越的鸣响。凌绝抬头,只见浓雾深处闪过道黑影,速度快得像道流光,撞在远处的石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追!”
两人循着声响追至片竹林,雾气在这里稀薄了些,露出满地的竹节尸骸——那些枯死的竹子被掏空,里面塞满了干枯的骸骨,颅骨的眼眶里插着竹签,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是炼魂术。”凌绝踢开具竹尸,骸骨的指骨上戴着枚青铜戒指,上面刻着“苏”字,“苏家的人来过。”
陈婆婆突然指向竹林深处,那里的雾气正剧烈翻涌,隐约能看见座石制祭坛的轮廓。祭坛周围的地面陷着数十个深浅不一的脚印,有的像是女子的绣鞋,有的则带着铁链拖动的痕迹。
“镇魂坛!”
靠近祭坛时,凌绝闻到股浓烈的血腥味,混着某种甜腻的香气,令人头晕目眩。祭坛由整块黑石砌成,高约三丈,坛面刻着与炼神池相似的献祭阵,只是中央的凹槽里没有鲜血,而是嵌着枚鸽卵大的紫色晶石,石身布满蛛网状的裂纹。
“这是……魔源分魂的载体?”凌绝皱眉,晶石里涌动的灰色气流与炼神池底的魔源如出一辙,只是气息微弱了许多。
陈婆婆突然捂住胸口,脸色变得惨白:“不对,这香气是‘锁魂香’,能麻痹修士的灵识!”
话音未落,祭坛周围的竹林突然剧烈晃动,无数竹枝破土而出,化作绿色的锁链缠向两人。凌绝挥剑斩断锁链,却发现断面处渗出粘稠的黑液,落地后竟迅速凝结成小股魔气。
“凌绝小心!”陈婆婆抛出张符纸,金光炸裂开,逼退了涌来的魔气,“是苏家的‘万藤噬灵阵’,他们早就布好陷阱了!”
祭坛顶端突然传来响动,紫色晶石的裂纹中涌出浓烟,在半空凝聚成个模糊的人影。那人影穿着件破烂的道袍,左手腕上戴着半块“葬”字玉,与凌绝见过的“陈”“苏”二字玉同出一系。
“终于……等到了……”人影的声音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混沌灵根……”
凌绝握紧镇源玉,古玉的金光与定魂珠的白光交织成网:“你是谁?最后一任葬仙谷谷主?”
人影缓缓转向他,浓雾恰好散去些,露出张被魔气侵蚀的脸——左半边脸已化作骷髅,右半边却还保留着中年男子的模样,眉心有颗朱砂痣,与李月瑶母亲画像上的那颗一模一样。
“李……李家的人?”陈婆婆突然后退半步,拐杖在地上划出深深的刻痕,“你是月瑶的外祖父,李玄山?”
人影发出嗬嗬的笑声,右半边脸的肌肉诡异地抽搐着:“陈素……你倒是老了不少。当年若不是你阻止月瑶母亲嫁给我,她怎会……”
“她是被魔气缠身!”陈婆婆的声音陡然拔高,“我把她锁在清心庵,是为了救她的命!”
“救她?”李玄山的身影突然暴涨,祭坛上的紫色晶石发出刺耳的尖啸,“你是怕她生下混沌灵根的孩子!三百年前的预言早就说了,李家血脉会孕育出容器,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凌绝突然想起玄阳手札里的记载:“七大世家血脉相连,李家为源,陈家为锁……”原来所谓的“锁”,不仅是李月瑶对他的束缚,更是陈李两家世代的纠葛。
竹藤锁链再次袭来,这次的黑液中竟夹杂着血丝。凌绝侧身避开,却见那些血丝落地后化作细小的血蛇,直扑陈婆婆而去。
“小心!”他将陈婆婆护在身后,定魂珠的白光骤然炽烈,血蛇在接触的瞬间便化作青烟,“这些血……是献祭者的?”
“是历代守坛人的心头血。”李玄山的声音带着疯狂,“他们自愿献祭,只为滋养魔源分魂,等你来了……就能让它彻底觉醒!”
祭坛突然剧烈震动,紫色晶石炸裂开来,里面滚出颗黑色的珠子,表面爬满金色的符文——那是颗缩小版的魔源,与炼神池底的本体气息完全一致,只是多了层稀薄的金光。
“这是……镇魂坛的封印核心?”凌绝瞳孔骤缩,“你不是在镇压它,是在豢养它!”
“豢养?”李玄山狂笑起来,右半边脸的皮肤寸寸剥落,“这是李家的宿命!当年我女儿不肯献祭,我只能亲自……”
他的话没能说完,定魂珠突然挣脱凌绝的手掌,化作道白光撞向黑色珠子。接触的刹那,无数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入凌绝脑海——
有个红衣女子在清心庵的铁栏后哭泣,手腕上的“李”字玉泛着红光;有个中年道士将婴儿放在乱葬岗,转身时露出青铜面具下的疤痕;还有个小女孩在望月台喂松鼠,袖袋里的玉佩与他掌心的定魂珠产生共鸣……
“月瑶……”凌绝猛地回神,定魂珠的白光已将黑色珠子包裹,李玄山的身影正在迅速消散。
“不!我的计划!”李玄山伸出枯骨般的手抓向珠子,却被白光弹开,“我等了二十年,就是为了让魔源分魂与混沌灵根融合,你不能……”
“你错了。”凌绝看着他消散的身影,掌心的定魂珠微微发烫,“混沌灵根不是容器,是净化魔源的钥匙。月瑶早就知道了,所以她才会……”
李玄山的瞳孔骤然收缩,右半边脸流下两行血泪:“她……她知道?”
“她用定魂珠救我时,就解开了封印。”凌绝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遍整个竹林,“你豢养的不是魔源分魂,是她母亲留下的残魂。”
黑色珠子在白光中渐渐透明,露出里面蜷缩的红色光点。那光点飞出珠子,在空中化作个红衣女子的虚影,正是李月瑶母亲的模样。她温柔地看向凌绝,指尖轻轻点在他眉心,随即转向李玄山消散的方向,化作道红光追了上去。
定魂珠落回凌绝掌心,月牙印记旁多了道细小的红线,与李玄山眉心的朱砂痣形状无二。竹林的雾气开始散去,露出远处的镇魂坛全貌——那根本不是祭坛,而是座巨大的石棺,棺盖上刻着七位首座的画像,其中李家首座的位置是空的。
“原来如此。”陈婆婆走到石棺前,抚摸着空白处的刻痕,“李玄山当年偷走了家族的‘李’字玉,篡改了镇魂坛的阵眼,把封印变成了养魂阵。”她从袖中取出块玉佩,与石棺侧面的凹槽严丝合缝,“这是月瑶母亲留下的半块‘李’字玉,她说如果有天见到空着的画像,就把这个放回去。”
玉佩归位的瞬间,石棺发出沉重的响声,棺盖缓缓打开。里面没有尸骸,只有层厚厚的金色符文,中央躺着卷玉简,正是陈婆婆当年交给凌绝的那卷,只是此刻上面的地图已完全亮起,葬仙谷的位置被圈上了金色的圈,旁边多出行小字:“终局在昆仑。”
“昆仑?”凌绝拿起玉简,背面刻着的日期正是三百年前封印魔源的那天,“七大世家的发源地?”
陈婆婆点头,眼神凝重:“传说昆仑墟深处有座通天塔,是诸神陨落前留下的最后屏障。当年参与封印的七位首座,其实都是从昆仑墟出来的修士。”她指向玉简上的金线,“这些纹路不是地图,是开启通天塔的钥匙,需要七块世家玉佩才能激活。”
凌绝将玉简收入储物袋,定魂珠的月牙印记突然剧烈发烫。他抬头望向谷外,那里的天际正聚起铅灰色的云层,隐隐有雷光闪烁——与青云宗遇袭前的天象一模一样。
“苏家的人来了。”他握紧剑,镇源玉的金光在掌心流转,“而且不止苏家。”
浓雾再次涌来,这次带着熟悉的硫磺味——是烈火门的气息。凌绝侧身躲过长矛,只见数十个身着红袍的修士从竹林深处走出,为首那人少了条左臂,正是被他废了修为的赵峰,此刻他的断口处竟接了条黑色的魔气手臂。
“凌绝,好久不见。”赵峰活动着魔气手臂,指节发出咔咔的响声,“苏长老说了,只要献你的混沌灵根,就能让我重获修为。”
他身后的烈火门弟子齐齐扯下道冠,额上的魔纹比万法阁那次更加狰狞,竟隐隐连成了片血色的网。
“还有我们呢。”浓雾中又走出群人,为首的是个披着黑斗篷的女子,声音嘶哑如破锣,正是从青云宗逃走的苏家女弟子苏柔,“家师在昆仑等你很久了。”
陈婆婆将凌绝护在身后,掌心的符咒已蓄满灵力:“他们想逼我们去昆仑,那里才是真正的陷阱。”
凌绝却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赵峰断口处的魔气上:“他们的魔气比之前更纯了,苏明一定找到了加速魔源觉醒的方法。如果我们不去,他会直接破开封印。”
定魂珠的白光突然冲天而起,在半空化作道光柱,将整个葬仙谷笼罩其中。赵峰等人的魔气在白光中剧烈翻腾,竟露出溃散的迹象。
“月瑶的力量……”凌绝低头看向掌心,月牙印记旁的红线正与白光交织,“她在帮我们。”
苏柔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杀了他们!别让定魂珠完全觉醒!”
混战瞬间爆发,凌绝的剑与镇源玉配合无间,金光所过之处,魔气纷纷消融。陈婆婆的符咒在空中织成结界,将烈火门弟子牢牢困住。可当凌绝削断赵峰的魔气手臂时,却发现断口处涌出的黑液中,竟裹着半块“赵”字玉。
“这是……”他接住玉佩,与其他半块拼在一起,完整的“赵”字突然发出金光,融入了镇源玉的地图纹路中。
“七大玉佩能净化魔气。”陈婆婆突然喊道,“把它们都集齐,就能彻底根除魔源!”
凌绝恍然大悟,难怪苏明执着于收集玉佩,不仅是为了开启通天塔,更是怕这些玉佩联合起来的净化之力。他看向苏柔腰间的“苏”字玉,又瞥了眼李玄山消散处残留的“葬”字玉,突然明白了李月瑶的用意——她化作的印记,正是指引他收集玉佩的罗盘。
剑光再次亮起时,凌绝的目标已从敌人转向玉佩。定魂珠的白光如影随形,每当他拿到块玉佩,玉面上的月牙印记就会明亮几分。当最后块“烈”字玉入手时,七道金光从镇源玉中飞出,在空中组成完整的北斗七星阵。
“不!”苏柔看着阵眼处的凌绝,突然凄厉地尖叫,“家师不会放过你的!”
她转身想逃,却被阵光拦下,黑斗篷在白光中迅速消融,露出张与李月瑶有三分相似的脸——原来她也是李家的旁支,只是被苏家收养,成了复仇的棋子。
阵光散去时,赵峰等人已不见踪影,只留下满地的魔气残渣。陈婆婆捡起苏柔掉落的“苏”字玉,与其他六块玉佩放在一起,七道金光再次亮起,在半空投射出昆仑墟的全貌,通天塔的位置被颗闪烁的星辰标记着。
“该走了。”凌绝将七块玉佩收入储物袋,定魂珠的月牙印记已变得通体透亮,像块活的月光石,“去看看苏明到底在谋划什么。”
陈婆婆点头,望着葬仙谷深处的镇魂坛,那里的石棺已重新合上,只是棺盖的缝隙里渗出淡淡的金光。她从袖中取出个锦囊,里面装着李月瑶的半块“陈”字玉,与凌绝的那块拼在一起时,竟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晕。
“月瑶说,如果有天你要去昆仑,就把这个给你。”陈婆婆的声音有些哽咽,“她说那里太冷,让你带着她的份一起走。”
凌绝握紧两块拼合的玉佩,定魂珠的温度恰好熨帖掌心。他望向昆仑的方向,那里的云层虽厚,却隐隐透出微光,像是有人在云端燃起了盏灯。
“走吧。”他转身,镇源玉的金光在身后拉出长长的光轨,“路还长,不能让她等太久。”
山风穿过竹林,带来远处的鹤鸣。凌绝知道,这不是结束,就像李月瑶化作的印记始终在提醒他的那样——真正的净化,从来不是摧毁,而是带着逝者的希望,坚定地走下去。
昆仑的风雪在等着他,而他掌心的光,足以照亮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