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 阿廖沙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一个念头,如同冰层下突然涌动的暖流,毫无预兆地击中了他。不是童话里的魔法钥匙,而是……一种感觉。这颗死死嵌在“翅膀”伤痕里的纽扣,它的形状,它的质感,它被用力压入的方式……都像极了妈妈曾经挂在胸前、后来在混乱中遗失的那把,用来开启家里唯一小铁皮柜的旧钥匙。那个柜子里,藏着妈妈最后的、舍不得吃的半块冰糖。
这个联想荒谬又具体,带着孩童特有的、将现实与象征糅合的直觉。阿廖沙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他不再仅仅是抚摸伤痕,他的手指开始用力,指甲抠进纽扣边缘与缎面纤维的缝隙,试图将它从这片深色的、凝固的悲恸中拔出来!
这动作惊动了沉浸在巨大哀伤余韵中的叶连娜。她刚为一个高烧的伤员换完湿冷的敷布,疲惫地转身,就看到阿廖沙正用尽全力,小脸憋得通红,试图抠下那只“受伤翅膀”上的纽扣!
“阿廖沙!不!” 叶连娜几乎是扑过去的,声音带着惊骇。这双鞋是圣物,是苦难的见证,怎能被破坏?她以为男孩在发泄痛苦或出于孩童的破坏欲。
但当她冲到阿廖沙面前,抓住他那只用力的小手时,看到的不是顽劣,而是男孩眼中一种近乎狂热的、混杂着巨大希望和执拗的光芒。
“钥匙!阿姨!它是钥匙!” 阿廖沙的声音因为用力而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像妈妈的钥匙!它能打开东西!一定是!尼娜奶奶留下的钥匙!”
叶连娜愣住了。钥匙?她顺着阿廖沙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那颗深嵌的纽扣上。昏黄的灯光下,那变形的菱形花纹,廉价黄铜的质地……她猛地想起士兵瓦西里模糊的描述——尼娜·瓦西里耶夫娜,剧团的**老裁缝**!裁缝!她常年穿着那件旧制服!
一个惊人的、被所有人忽略的线索瞬间贯通!
尼娜·瓦西里耶夫娜作为剧团几十年的老裁缝、道具师,她有一个**专属的、存放最珍贵布料、针线和小物件的私人工具箱!** 那个箱子,斯维特拉娜曾无意中提起过,是尼娜的“命根子”,锁扣很特别,钥匙……正是一枚老式的黄铜菱形纽扣!尼娜总是把它缝在自己制服内侧的口袋里!她说这样永远不会丢!
难道……难道尼娜在扑向舞鞋、意图守护的瞬间,巨大的冲击力不仅让她身体倒下,也让她缝在口袋里的、这把伪装成纽扣的钥匙,在混乱中飞溅出来,如同命运最后的一颗子弹,精准地、带着守护者全部的生命重量,嵌入了她拼死想要保护的纯洁象征之中?!这不仅仅是一个污点,一个伤痕……这根本就是尼娜用生命传递的最后一把真正的钥匙!
叶连娜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冷却。她看着阿廖沙那双燃烧着执拗光芒的眼睛,看着那颗深嵌在舞鞋上的“纽扣”,再看看男孩空荡荡的裤管……一个疯狂而清晰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炸响:尼娜的私人工具箱!里面很可能有她珍藏的、剧团鼎盛时期留下的东西——珍贵的药品?应急的压缩饼干?甚至……一个更渺茫却更惊人的可能闪过:尼娜曾偷偷为斯维特拉娜缝制过一件特殊的保暖内衣夹层,据说里面藏了……
“阿廖沙!等等!” 叶连娜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她紧紧抓住男孩的肩膀,目光如炬,“你……你可能说对了!”
她不再阻止阿廖沙,反而帮助他!她让阿廖沙紧紧抱住那只完好的舞鞋,自己则用冻僵却异常稳定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用尽一切技巧去松动那颗深嵌的纽扣。指甲劈裂了也浑然不觉。这不再是对圣物的亵渎,而是对尼娜阿姨最后、最隐秘遗愿的解读!
时间在紧张的抠挖中一分一秒流逝。周围的呻吟声仿佛远去。终于!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心弦拨动的脆响!
那颗沾满尘埃、带着舞鞋纤维碎屑的“纽扣”,被叶连娜成功地、完整地从那片深色的污渍中撬了出来!它静静地躺在叶连娜沾着血污和冻疮的手心——一枚边缘微微变形、带着独特菱形花纹的、真正的黄铜钥匙!
阿廖沙发出一声短促的、难以置信的惊呼,大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狂喜。
叶连娜的心脏狂跳着,几乎要冲破胸膛。她认得这个锁孔的形状!绝对没错!就是尼娜那个宝贝工具箱的钥匙!
“玛林斯基剧院……后台……裁缝工作间……” 叶连娜急促地喘息着,语无伦次地对阿廖沙说,更像是在对自己下命令,“尼娜的工具箱……一定还在那里!轰炸后……后台没完全塌……那里一定有……一定有能救人的东西!”
希望!一种实实在在的、基于尼娜阿姨毕生谨慎和守护本能的希望,如同破冰的春汛,第一次如此汹涌地冲垮了叶连娜心中绝望的堤坝。她不再只是一个目睹死亡、传递悲伤的护士。她成为了一个拥有钥匙、肩负着尼娜最后使命的人!
她猛地站起身,将那颗沾血的钥匙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着最后的火种。她看了一眼膝上依旧抱着那只完好舞鞋、小脸因激动而发亮的阿廖沙。
“阿廖沙,看好它!” 她指着那只完好的舞鞋,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看好这只翅膀!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