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告别

陈奕恒第一次见到张桂源时，是在盛夏的练舞室。少年穿着湿透的白色T恤，额发黏在汗湿的额角，却在转身时露出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像盛着揉碎的阳光。

“我叫张桂源，”他笑着伸出手，掌心带着薄茧，“以后请多指教啊，奕恒。”

那时他们都还是没什么名气的练习生，一起挤在狭窄的宿舍，分享同一份盒饭，在深夜的走廊里对着镜子反复抠动作。陈奕恒话少，总是默默跟在张桂源身后，看他像小太阳一样驱散所有疲惫。张桂源会把最后一口冰可乐塞给他，会在他被导师批评时悄悄递过纸巾，会在他生日那天，用攒了半个月的零花钱买一个小蛋糕，在宿舍的暖黄灯光下唱跑调的生日歌。

“奕恒，”张桂源咬着叉子，眼睛亮晶晶的，“等我们出道了，一定要一起站在最大的舞台上。”

陈奕恒看着他，没说话，只是在心里轻轻嗯了一声。他以为，只要他们一起努力，那个舞台就一定在前方。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公司突然宣布调整出道名单，张桂源的名字赫然在列，而陈奕恒被通知，他可能需要再等下一个机会。

那天晚上，张桂源在练舞室找到陈奕恒，他背对着门口，肩膀微微耸动。“为什么是你？”陈奕恒的声音很哑，带着压抑的哽咽。

张桂源走过去，想拍他的背，手伸到一半又停住。“奕恒，这不是……”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陈奕恒猛地转身，眼睛红得吓人，“所以你最近才那么拼命，所以你总说让我别担心……”

“我只是不想让你难过。”张桂源的声音很轻，带着无力的辩解。

“那你现在觉得我不难过吗？”陈奕恒笑了一下，笑得比哭还难看，“张桂源，你答应过我的，要一起出道的。”

“我……”张桂源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他知道，任何解释在陈奕恒的质问面前，都显得苍白又残忍。

出道发布会那天，陈奕恒没有去现场。他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练舞室，地板上还残留着他们一起练舞的痕迹。手机屏幕亮着，是张桂源的直播画面，他穿着精致的西装，对着镜头笑得灿烂，只是偶尔眼神会飘向某个方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后来，张桂源真的火了。他的名字频繁出现在热搜上，他的海报贴满了大街小巷，他站在了他们曾经憧憬过的舞台上，只是身边没有陈奕恒。

陈奕恒离开了公司，回到了家乡。他找了一份普通的工作，朝九晚五，再也没碰过舞蹈。他刻意避开所有关于张桂源的消息，却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听到那首他们一起练过无数次的歌，心脏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有一次，同学聚会，有人提起张桂源，说他现在是大明星了。有人问陈奕恒：“你以前跟他关系不是最好吗？怎么不联系了？”

陈奕恒端着酒杯，轻轻抿了一口，淡声道：“早就不联系了。”

聚会结束后，他走在回家的路上，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奕恒，我在你家楼下。”

陈奕恒愣住了，脚步像被钉在原地。他慢慢抬头，看到路灯下站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戴着口罩和帽子，却还是能一眼认出。

张桂源看到他，摘下口罩，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奕恒，”他的声音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我找了你好久。”

陈奕恒看着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那些被强行压抑的情绪瞬间翻涌上来。“你来干什么？”他的声音很冷，像结了冰。

“我想告诉你，”张桂源往前走了一步，眼神里带着恳求，“当年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够了。”陈奕恒打断他，“张桂源，你现在是大明星了，我们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你的舞台很耀眼，我就不打扰了。”

他转身想走，手腕却被张桂源紧紧抓住。“奕恒，你听我解释，我当时……”

“放开我。”陈奕恒用力甩开他的手，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张桂源，你知道我最恨你什么吗？我不恨你出道，我恨你把我一个人丢下，恨你让我觉得，我们那么多年的感情，在你的梦想面前，一文不值。”

张桂源的手僵在半空，眼神黯淡下去，像被熄灭的星光。“对不起。”他低声说，声音里充满了无力和绝望。

陈奕恒没有回头，一步一步走上楼梯，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没有看到，在他转身之后，张桂源蹲在地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哭声消散在晚风中。

后来，陈奕恒在网上看到一篇采访，是关于张桂源的。记者问他，有没有什么遗憾的事。

张桂源沉默了很久，然后轻轻说：“有。我曾经答应过一个人，要一起站在舞台上，但是我没做到。”他顿了顿，眼眶泛红，“如果可以重来，我希望……能和他一起。”

陈奕恒关掉手机，走到窗边。外面的天空很暗，没有星星。他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张桂源在暖黄的灯光下唱跑调的生日歌，想起他说要一起站在最大的舞台上，想起他掌心的温度，想起他亮得像阳光的眼睛。

原来有些承诺，一旦错过了，就真的再也无法实现了。就像有些人，一旦转身，就只能在回忆里，无声告别。

无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