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钟撞过第七下时,雪落得像一场无声的丧仪。长安城西,永崇坊的破晓被钟声与鸦啼撕成碎片。更夫老周缩在鼓楼门洞下,呵出的白雾刚触到铜钟,便被寒风吹散。他本不该在这时辰巡街——昨夜赌坊输了钱,心里发闷,才替了同僚的班。可就在他转身欲走时,脚尖踢到了什么。那是一只手,苍白如瓷,腕骨突兀,五指蜷曲,仿佛仍想抓住最后一口热气。老周僵在原地,雪片落在那手的指甲上,竟凝成细小的冰花,像某种诡异的纹路。他顺着胳膊看过去——鼓楼后的暗巷里,积雪被压出一道拖拽的痕迹,尽头是一具无头男尸,颈口平整得像被利器一刀切下,却不见血迹。尸身穿着云纹绛袍,腰间悬着半块碎裂的白瓷,釉色在雪光里泛出幽蓝,仿佛淬了毒的月。老周认得那袍子——是上月宫里赐给乐工的赏物。而此刻,那瓷片上的裂痕竟蜿蜒成一只渡鸦的形状,鸦喙直指长安城最森严的禁地。钟声第八下响起时,老周终于发出一声惨叫。雪忽然大了,鸦群从鼓楼飞起,黑羽混着白絮,像一场颠倒的葬礼。无人看见,那碎瓷片上的渡鸦纹路,在雪中微微发烫。老周不知道是受刺激还是怎么晕了过去再醒来即是第二天早上了。而在老周发现,那尸体的地方已经被大理寺的人围了起来。里面正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仵作在验尸。老仵作对他旁边的年轻人说:沈逸辰,恐怕此人是亥时死亡的。不过死相即为凄惨。能平整的切下头还不流出血迹的恐怕是个高手。而且死者也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既然死者穿的是袍子是上月宫里赏赐的乐工的赏物恐怕只能从那里查。沈亦辰立即带着大理寺去乐工那里查。沈逸辰冲进去便大喊:大理寺办案,闲人勿进。又说道:三人一伍,由鼓楼向延平门排搜!墙缝、瓦沟、枯井,一处不许放过。遇血迹用白垩圈记,器物用黄纸封签。敢私取一物者,军法从事!沈逸辰话音落地,雪声似也被刀劈成两半。
鼓楼前的长街寂了一瞬,随即铁靴踏冰之声齐响——十二名寺卒分作四伍,腰悬黄纸封签、手执白垩短棒,向延平门方向鱼贯而去。沈逸辰却未动,他抬眼望向巷口那株老槐:积雪压枝,鸦影蹲踞,乌黑的喙正啄着一片碎瓷。“老仵作,”他低声道,“碎瓷上的鸦纹,与死者腰间那一块可对得上?”老仵作用镊子夹起瓷片,对着火把照了照,声音沙哑:“釉色、断口皆合,本是一体。怪的是——”他用指尖轻刮瓷面,“这鸦眼处渗了松脂,像是有人以火烤过,故意让松脂流入纹路。”沈逸辰眉心一跳:松脂遇热则软,凝后却坚如琥珀——若鸦纹中藏了字,唯有以火再烤,字迹方现。
他当即解下腰间铜管火折,拔塞轻吹,一缕幽蓝火苗扑上碎瓷。松脂微融,竟显出一行细若蚊足的篆文:“亥末、宫北、第三鼓。”老仵作倒吸一口冷气:“亥末……正是老朽推断的死亡时辰;宫北第三鼓,是掖庭局冷宫更点。”沈逸辰攥紧瓷片,指节泛青——案件从西市乐工之袍,一瞬指向禁中掖庭。只有那只渡鸦,振翅欲起,却定格在碎瓷的裂纹里,像被永远囚住的生魂。沈逸辰倏地收刀,抬眼。铜镜里的鸦眼忽然眨了一下,一滴松脂顺着镜面滑落,落在雪地里竟腾起一缕幽蓝的火。火光照出脚印尽头,是一扇半掩的朱漆小门,门缝后有一线更深的黑暗,仿佛整座长安的夜色都被吸了进去。老太监却不笑了。他抬手,枯指在铜镜背面轻轻一旋——镜背“冷宫”二字竟无声裂开,露出内里一道极细的银丝。“沈寺正,”他声音低得只剩气音,“再敲一次鼓,这门就锁不上了。”鼓槌已悬在沈逸辰手里。雪片无声地落在槌头,像时间最后的砝码。他望向身后十二名寺卒,十二双眼睛映出那簇幽蓝火,火里浮着同一句话——进,或退?鼓槌落下。“咚——”铜镜应声而碎。碎瓷、镜背、银丝、松脂,在雪地上拼成一只完整的渡鸦,鸦喙直指朱门。门,缓缓自内而开。黑暗里,传来极轻极轻的一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