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总带着股沁骨的凉意,细密的雨丝被风卷着,斜斜地打在玻璃窗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痕。纪风裹紧了身上的厚外套,鼻腔里的堵塞感让呼吸都变得沉重,每吸一口气,喉咙里就像卡着团干燥的棉絮,又疼又痒。
他站在药店门口,看着玻璃门内暖黄的灯光,犹豫了两秒才推开门。风铃清脆的响声里,混着淡淡的消毒水味,还有种说不清的草药香。收银台后坐着个穿白大褂的阿姨,正低头核对着单据,听见动静抬起头,看见纪风通红的鼻尖,随口问了句:“买感冒药?”
“嗯,发烧,鼻塞。”纪风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抬手按了按发沉的太阳穴,视线扫过货架时,忽然瞥见角落里缩着个年轻人。
那男孩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薄夹克,袖口磨出了毛边,怀里抱着个用牛皮纸包着的东西,像是怕被雨淋湿,抱得很紧。他背靠着货架,肩膀微微耸着,侧脸埋在膝盖和胸口之间的空隙里,只能看见一截苍白的下颌线,和微微颤抖的睫毛。
纪风没太在意,转身去拿了盒退烧药,又选了几包缓解鼻塞的冲剂。等他走到收银台时,才听见那男孩细若蚊呐的声音:“阿姨,这个……能再便宜点吗?我身上就剩这些了。”
他摊开的掌心里,放着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加起来恐怕不够支付那支最便宜的红霉素软膏。收银台阿姨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点不耐烦:“小年轻,药店的药都是明码标价,哪能随便讲价?买不起就别买了。”
男孩的手指猛地攥紧了,指节泛白,头埋得更低了,像是要把自己缩成个球。纪风看着他单薄的背影,是那么的瘦小,看着也才十几岁的样子,忽然想起自己高中时发烧到39度,兜里却连打车钱都不够的窘迫,心里莫名地软了一下。
“他那支药膏,算我的。”纪风把手里的药放在柜台上,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纸币递过去。
男孩猛地抬起头,纪风这才看清他的脸。眼睛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只是此刻蒙着层水汽,又红又肿,像是刚哭过。他的嘴唇干裂起皮,嘴角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泥土,左脸颊上有块淡红色的擦伤,看着格外显眼。
“不……不用了!”男孩慌忙把药膏往货架上放,动作太急,药管“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滚到了纪风脚边,“我不买了,谢谢……”
他说着就要弯腰去捡,却因为动作太猛,牵扯到了什么地方,疼得“嘶”了一声,额头上瞬间沁出层冷汗。纪风抢先一步捡起药膏,放在柜台上,看着他紧绷的侧脸:“脸上的伤得处理下,会感染的。”
“我没事。”男孩的声音带着股倔强,却掩不住里面的虚弱,他转身就要往外走,脚步却有些踉跄,像是站不稳。
纪风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他一把,触到对方胳膊时,才发现他的体温低得吓人,薄夹克下的身体单薄得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外面雨大,你去哪?”
男孩被他抓住手腕,像是受惊的兔子般挣扎了一下,却没挣开。他抬起头,眼眶里的水汽终于忍不住滚了下来,混着脸上的泥渍,在下巴尖汇成小水珠,一滴滴砸在衣襟上:“我不知道……我没地方去。”
收银台阿姨已经算好了账,把药袋递过来:“一共五十八。”纪风接过药袋,目光却没离开男孩。雨还在下,药店门口的积水已经没过了脚踝,这时候让他冲进雨里,和扔只小猫小狗没什么区别。
“你叫什么名字?”纪风的声音放软了些。
“程叙。”男孩咬着下唇,声音细得像根线。
“我叫纪风。”纪风看了眼窗外丝毫没有减小的雨势,又看了看程叙脸上的伤,心里那点恻隐忽然像被雨水泡发了似的,涨得满满的,“我家就在附近,不介意的话,先去我那避避雨?顺便处理下伤口。”
程叙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难以置信。他看着纪风通红的鼻尖,和眼底掩不住的疲惫,显然也是个病人,却要把陌生的自己带回家。雨水顺着玻璃门的缝隙渗进来,打湿了纪风的裤脚,他却像没察觉似的,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眼神里没有嫌弃,只有种淡淡的温和。
“我……我会给你添麻烦的。”程叙低下头,手指抠着夹克上的破洞,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我一个人住,也没什么麻烦的。”纪风松开他的手腕,指了指门口,“雨这么大,你总不能一直在这儿站着。”
程叙沉默了。他怀里的牛皮纸包忽然动了动,发出几声细碎的“喵呜”声。纪风这才注意到,那纸包里竟然裹着只小猫,大概刚出生没多久,声音细弱得像根羽毛。
“它……”
“捡的,在垃圾桶旁边。”程叙慌忙把纸包往怀里拢了拢,像是怕纪风不让带,“它快冻死了,我想给它买点药,可是……”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淹没在喉咙里。
纪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他看着程叙怀里那团小小的动静,又看看男孩冻得发紫的嘴唇,忽然想起小时候在老家,看见过被暴雨困在屋檐下的流浪猫,也是这样又怕又倔强地缩在角落,眼神里却藏着对温暖的渴望。
“走吧。”纪风拎起药袋,率先推开门走进雨里,“我家有暖气。”
程叙愣了两秒,抱着怀里的小猫,快步跟了上去。雨水很快打湿了他的头发,顺着发梢滴进眼睛里,涩得他睁不开眼,可他紧紧跟着前面那个不算高大的背影,心里很是感激
纪风的公寓在七楼,公寓看上去很豪华,可看上去好像都没几个人住,他们上了电梯,程叙站在角落里,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怀里的小猫似乎感受到了温暖,不再发出微弱的叫声,安静得像团柔软的绒球。
电梯门打开时,纪风摸钥匙的手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我家有点乱,别介意。”
程叙摇摇头,看着纪风打开门,暖黄色的灯光瞬间涌出来,带着股淡淡的雪松味,驱散了身上的寒意。客厅不算大,却收拾得很整洁,沙发上铺着块灰色的针织毯,茶几上放着半杯没喝完的水,旁边散落着几本设计杂志,处处透着生活的气息。
“先坐。”纪风把药袋放在玄关柜上,转身去卧室找东西,“我给你找套干净的衣服,你去洗澡,别感冒了。”
程叙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塞了套柔软的棉质睡衣。衣服上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暖得让他鼻子一酸。他抱着睡衣站在浴室门口,听见纪风在客厅里找东西的动静,还有偶尔响起的咳嗽声,忽然觉得眼眶又热了。
“浴室里有热水,沐浴露在架子上。”纪风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带着点沙哑,“洗完澡出来,我给你处理伤口,记得别碰水。”
“嗯。”程叙低低地应了声,推开门走进浴室。热水哗哗地流下来,氤氲的热气模糊了镜子,也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低头看着自己胳膊上的淤青,还有膝盖上蹭破的伤口,想起今天下午被房东赶出来的场景——那些被扔在雨里的画具,被踩烂的素描本,还有房东太太尖利的咒骂:“一个没人要的野孩子,还想学画画?做梦!”
热水顺着脸颊滑进嘴里,咸咸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眼泪。他抬手抹了把脸,看见镜子里自己狼狈的样子,忽然觉得有点委屈,又有点庆幸——幸好,遇见了纪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