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茵的问句像一颗小石子,轻轻投入两人之间静谧的夜色里。
姜熙染看着她,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睛此刻映着路灯温柔的光,竟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上几分。
那句几乎要冲破胸腔的话,在唇齿间转了个弯,化作一个极轻的笑。她微微倾身,拉近了彼此的距离,近得能看见苏茵眼中那个小小的、完整的自己。
“星星?”姜熙染的声音放得很低,像夜风拂过树叶“不如我们找个更好的地方看。”
她没有等苏茵回答,便自然地牵起她的手,穿过喧闹渐散的灯火,走向不远处安静的河岸。动作流畅得仿佛早已演练过千百遍。
苏茵微微一怔,却没有挣脱。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比刚才那杯酒更让她感到微醺。
职业的鸿沟在夜色中渐渐填满,露出底下连她自己都快要遗忘的柔软。
河面倒映着对岸的灯火,粼粼波光碎成万千金点,比星空更近,更触手可及。她们在长椅上坐下,肩并肩,手臂轻轻相贴。
“你知道吗,”姜熙染望着水面,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柔软,“我小时候总以为,天上的星星是可以摘下来的。”
苏茵侧头看她。夜色柔和了姜熙染平日里锋利的轮廓,此刻的她看起来格外真实,真实得让人心动。
“怎么摘?”
“站在凳子上,踮起脚尖,使劲伸手。”姜熙染比划着,眼里有笑意,“后来摔了一跤,膝盖上现在还留着疤。”
苏茵忍不住笑出声。她无法想象现在这个在谈判桌上寸步不让的姜熙染,曾经是个会为了摘星星而摔跤的孩子。
“那你后来摘到了吗?”
姜熙染转过头来,目光沉沉地落在苏茵脸上。有那么一瞬,苏茵觉得她要说些什么,说些比“看星星”更直接、更无法回避的话。
但姜熙染只是轻轻摇头“还没有。”
这句话里有太多苏茵不敢深究的意味。她感到心跳漏了一拍,像是站在悬崖边,既害怕坠落,又渴望飞翔。
“苏茵。”姜熙染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夜风吹散,话落她又顿了顿“或者说林泉?”
苏茵的心脏猛地一滞,几乎漏跳半拍。过了几秒,她才缓缓回过神来,原来她早就知道了。
也是,自己露出的破绽实在太多,若她至今还未察觉,那才真是奇怪了。
可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一开始?那不显得她之前很假。
苏茵的脑海中,过往的一幕幕如丝线般飞速穿梭、交织。从初遇至今的所有情景,此刻都化作了无数疑点,千头万绪,纷至沓来。
所以这一切都不是巧合,亏她自己这么久还没发现,这是有够无语的。
那姜熙染现在说的意义是什么,单纯不想演了?玩够这场替身游戏了?
姜熙染的话音落下,便只余沉默。她只是静静地凝视着苏茵,那目光仿佛能洞穿一切,给予对方足够的时间,去思量这其中的千钧之重。
苏茵从纷乱的思绪中挣扎而出,目光甫一聚焦,“所以”二字便如鲠在喉。然而,她未尽的话语尚悬在半空,便被一个轻柔而果断的手势拦腰斩断。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当然记得。那一年的盛夏,蝉鸣撕扯着滚烫的空气。苏茵就是在那时转来的,老师将她安排在姜熙染身旁的空位。
两个同样沉默的女孩,像被无形的水流推到同一片沙洲的贝壳,各自紧闭着外壳。她的话是真的少,而姜熙染,恰巧也是。
后来,打破这片沉寂的,是一本书。
某个被热浪浸透的午后,苏茵从书包里拿参考书时,一本薄薄的册子不慎滑落——是龙应台的《目送》。
也几乎是在同时,她看见姜熙染正从抽屉里拿出同一版本的书,书页间夹着的那枚银杏书签,与她所用的,几乎一模一样。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滞了。苏茵忘了拾书,姜熙染翻书的动作也停在半途。
视线在空中轻轻一碰,没有立刻移开。
这一次,是姜熙染先微微弯起了唇角。那笑意很浅,却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
苏茵当时也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觉得是在挑衅她,于是就这么莫名其妙的争起来了。
现在回想苏茵只想扶额苦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当时看起来那么坚定,又那么孤独。”姜熙染继续说,目光飘向远方“就像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明明身边有其他星星,却隔着光年的距离。”
苏茵从未听过有人这样形容她。在同事眼中,她是不善言辞的苏茵;在朋友口中,她是永远得体的苏茵。只有姜熙染,看到了她坚硬外壳下的孤独。
“所以你就来缩短这个距离?”苏茵轻声问。
“我在尝试。”姜熙染的指尖不经意地碰触到苏茵的手背,没有移开“虽然我知道,星星不是那么容易摘到的。”
夜风拂过,带来河水的湿润气息。远处城市的喧嚣变得模糊,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这个世界突然变小了,小到只剩下这条长椅,和她们之间不足十公分的距离。
苏茵看着姜熙染被月光勾勒的侧脸,忽然明白了那种一直萦绕在她们之间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张力是什么。
是渴望,是克制,是无数个对视中未说完的话,是每次“偶然”相遇背后精心的算计。
她想起刚才姜熙染说的“还没有”,那三个字里藏着怎样小心翼翼的珍重。
“也许,”苏茵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更勇敢些“有些星星也在等待被摘取。”
她也不知道自己对姜熙染的情感是什么样,总之在她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
话音刚落,她就感到姜熙染的身体微微僵住了。那双总是深沉难测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还有某种迅速积聚、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情感。
姜熙染的手指轻轻覆上苏茵的手背,温热的掌心贴着她微凉的皮肤。这个简单的触碰却让苏茵感到一阵电流窜过全身。
“苏茵,”姜熙染唤她的名字,每个字都说得极慢,极清晰,“我……”
就在这时,苏茵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打的车到了,提醒她不能再沉沦下去。
魔咒被打破了。
苏茵看着姜熙染,看着那双眼睛里刚刚凝聚起来的勇气慢慢沉淀为某种更坚定、更持久的东西。
“我该回去了。”苏茵说,却没有动。
姜熙染点点头,轻声说“晚安,苏茵。”
没有“再见”,因为她们注定会再见。
苏茵站在公寓门口,她抬头望向夜空,惊喜地发现不知何时云层已散,满天星斗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