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的困境

南方的冬天没有雪，却带着刺骨的湿冷。沈知意租住的出租屋在老小区的顶楼，只有六平米大，窗户正对着隔壁楼的墙面，白天也得开着昏黄的灯泡。屋里的家具很简单：一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一个掉漆的衣柜，还有一张从旧货市场淘来的书桌，书桌上摆着母亲的病历本和一沓厚厚的缴费单，旁边压着张被塑封好的照片——是她和周念安在教堂前拍的写真，照片里两人笑得眉眼弯弯，晨光落在发梢上，像撒了层碎钻。

每天清晨五点半，闹钟还没响，沈知意就会醒。她轻手轻脚地起床，怕吵醒睡在折叠床上的母亲，然后用小电锅煮两碗白粥，就着咸菜吃下去，再匆匆换上洗得发白的工装，往三公里外的电子厂赶。工厂里的流水线24小时不停转，她的工位在最角落，负责给电子元件贴标签，手指要在传送带上快速移动，一天下来要重复上千次同样的动作。下班时，她的手指僵硬得弯不拢，虎口处磨出了厚厚的茧子，遇水就疼，可她从不敢请假——全勤奖能多拿两百块，这够母亲两天的药钱。

母亲的类风湿性关节炎越来越严重，阴雨天时关节肿得像馒头，连筷子都握不住。有次沈知意下班回家，看到母亲坐在地上，手里的水杯摔在一旁，热水洒了一地。她慌忙跑过去扶母亲，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被母亲反过来安慰：“没事没事，就是脚滑了，你别担心，不疼的。”那天晚上，沈知意坐在母亲床边，看着母亲肿得发亮的膝盖，悄悄拿出手机，翻到周念安的聊天界面，手指在屏幕上打了又删，最后只对着空白的对话框发呆——她不敢告诉周念安自己的处境，怕她担心，更怕自己的狼狈，配不上两人曾经的约定。

为了多赚点钱，沈知意申请了夜班。夜班从晚上十点到早上六点，厂区里的灯亮得刺眼，机器的轰鸣声在空旷的车间里回荡，熬到后半夜，困意像潮水般涌来，她只能靠掐自己的胳膊保持清醒。有次实在撑不住，头磕在传送带上，额头肿起个大包，组长骂了她几句，扣了她当天的绩效。她捂着额头，蹲在车间角落偷偷掉眼泪，摸出兜里的薄荷糖——是以前周念安塞给她的，糖纸已经皱巴巴的，却还带着淡淡的清凉味。她把糖放进嘴里，想起周念安说“薄荷糖能提神，累了就吃一颗”，心里突然酸得发疼。

周末休息时，沈知意会带着母亲去医院复查。每次医生说“还得继续吃药，不能停”，她的心就往下沉——药费像个无底洞，她攒的钱，永远赶不上母亲病情反复的速度。有次在医院缴费处，她的银行卡余额不足，收银员的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她站在缴费大厅，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突然觉得特别无助，掏出手机想给家里亲戚打电话借钱，却发现通讯录里，能打的电话没几个。最后还是护士提醒她，可以申请大病救助，她才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跑了好几个部门，填了一堆表格，可救助金下来还需要时间，母亲的药却不能等。

晚上回到出租屋，母亲已经睡着了，呼吸很轻。沈知意坐在书桌前，打开那个旧铁盒——里面装着她和周念安一起买的情侣手链，还有周念安送她的小熊挂件。她把手链戴在手腕上，链身冰凉，却让她想起高三那年冬天，周念安帮她戴手链时的样子，指尖的温度好像还留在手腕上。她拿起小熊挂件，放在耳边轻轻晃了晃，里面的铃铛发出细碎的声音，像周念安以前跟她说话的语气，软乎乎的。她对着照片里的周念安小声说：“念安，对不起，我好像……要失约了。A大的银杏林，你要是看到了，能不能拍张照片给我？我好想知道，我们约定的地方，是不是像想象中那么美。”

有天夜班结束，沈知意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天刚蒙蒙亮，路边的早餐摊冒着热气。她看到一个女生背着相机包，和同伴说说笑笑地走过，相机包上的小熊挂件，和周念安的一模一样。她停下脚步，盯着那个女生的背影，直到对方消失在路口，才发现自己的眼泪已经掉了下来。她想起两人以前说要一起拍遍所有好看的光影，想起周念安说“等我们考上A大，就去暗房洗很多很多照片”，可现在，她连相机都快忘了怎么拿，手里只有永远也贴不完的标签，和母亲的病历本。

回到出租屋，沈知意打开手机，刷到一条A大的校园视频——视频里的银杏林金灿灿的，学生们举着相机拍照，笑容特别灿烂。她把视频反复看了好几遍，截图保存下来，设成手机壁纸。然后打开草稿箱，里面存着一条没发出去的消息，是她写了很久的：“念安，我这边一切都好，你在A大要好好的，多拍点照片，等我……等我忙完这边，就去找你，我们一起去看银杏林，好不好？”她盯着消息看了很久，最后还是没点发送，只是把手机放在枕头边，闭上眼睛，希望梦里能回到高三那年的暗房，回到那个和周念安一起等底片显影的下午，阳光暖融融的，没有病痛，没有压力，只有她们的光影和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