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雨来得急,豆大的雨点砸在琴房的玻璃窗上,噼啪作响。苏砚练《未完成》的续章时,总觉得指尖沾着潮气,连音符都带着湿漉漉的重量。
陆沉推门进来时,头发梢还滴着水。他把伞靠在门边,水珠顺着伞骨往下淌,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被雨淋了?”苏砚停下弹奏,看着他卷起来的袖口——左手的深灰色手套换了副深色的,大概是被雨水打湿了,贴在指节上,那道疤痕的轮廓反而更清晰。
“嗯,没带伞。”他走到琴边,目光落在乐谱上,“续章练得怎么样?”
“卡在最后那个上扬音了。”苏砚指着那个跳音符号,“总觉得不够亮,像蒙着层雾。”
陆沉弯腰拿起她的水杯,倒了半杯温水递给她:“喝口热的。”等她接过杯子,他才拿起铅笔,在那个音符旁画了道向上的弧线,“想象雨停时的第一缕光,从云缝里钻出来,得带着点冲劲,别犹豫。”
他说话时,发梢的水珠落在琴盖上,洇出小小的湿痕。苏砚看着那道水痕,忽然想起他左手的疤——当年是不是也这样,练琴练到指尖渗血,血珠滴在琴弓上,像此刻的雨珠一样固执?
“我试试。”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抬手。这次她刻意抬高了手腕,指尖触键时带着点决绝,那个跳音果然清亮起来,像雨后天晴时,第一只鸟冲破云层的啼鸣。
“对了。”陆沉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他抬手想揉她的头发,手到半空又停住,转而拿起她的擦琴布,擦了擦琴盖上的水痕,“比我写的时候,多了点劲儿。”
苏砚的心跳又开始乱了。她看着他低头擦琴的样子,睫毛上还沾着细小的水珠,像落了层碎星。原来他也会有这样不疏离的时刻,像被雨水洗去了所有防备,露出藏在坚硬外壳下的柔软。
傍晚雨停时,天边烧起晚霞。陆沉的手机又响了,这次他接了,声音压得很低:“说了不去……我现在挺好的……”
苏砚站在走廊尽头等他,听见他提到“乐团”“替补”之类的词,还有句模糊的“手早就不行了”。风从敞开的窗户灌进来,吹得她手里的乐谱哗哗响,正好停在《未完成》续章的最后一页。
他挂了电话走过来时,脸色不太好。苏砚犹豫了一下,把乐谱递过去:“其实……我觉得你写的旋律,比很多乐团的曲子都好听。”
陆沉愣了愣,接过乐谱翻了翻。夕阳的光落在他手背上,手套的深色被染成暖红,那道疤痕像条沉睡的河,终于有了点温度。
“以前拉琴时,总想着要站在舞台中央。”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后来手坏了才明白,音乐不一定非要被人听见。”他抬眼看她,目光亮得惊人,“但被你弹出来,好像……也不错。”
苏砚的脸颊发烫,刚想说什么,就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是个小小的音乐盒,木质的,上面刻着简单的音符图案。
“给你的。”他把音乐盒塞进她手里,指尖碰到她的掌心,带着雨水后的微凉,“上次见你琴房里有个旧音乐盒,坏了吧?这个……能响。”
她拧开发条,里面传出的旋律正是《未完成》的开头,被简化成了叮叮当当的童声,却比钢琴版更添了几分天真。苏砚忽然想起自己那个掉了漆的旧音乐盒,是小时候学琴时妈妈送的,前两天被她不小心摔散了,原来他看见了。
“谢谢你。”她抱着音乐盒,觉得心里某个角落被轻轻撞了一下,软得发酸。
“回去吧。”他挥挥手,转身往楼梯口走,“明天我来听你弹完整的续章。”
苏砚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才低头看那个音乐盒。木质外壳上刻着的音符里,藏着个极小的“沉”字,大概是他刻的,笔画有点歪,像怕被人发现的秘密。
回到宿舍,她把音乐盒放在窗台。月光透过纱窗照进来,正好落在那个“沉”字上。她翻开乐谱,突然想在续章后面加个小节——用他说的“雨停后的光”做结尾,再加个长长的延音符号,像一声绵长的回应。
指尖落在琴键上时,她仿佛听见了回声。从四月的玉兰花香里来,从五月的爬山虎叶影里来,从六月的雨声里来,最后都落在陆沉留在乐谱上的字迹里,落在他递来的薄荷糖里,落在这个刻着音符的音乐盒里。
她知道,这首《未完成》,总有一天会写完。就像他心里那些没说出口的遗憾,总会被慢慢填满;就像她藏在琴键下的心动,总会跟着旋律,一点一点,传到他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