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风卷着暖意漫进音乐学院,门口的玉兰花落了一地,踩上去软绵绵的,像揉碎的云。
苏砚在琴房练《月光奏鸣曲》,第三乐章的快节奏总让她手忙脚乱。指尖在琴键上反复碾过,额角沁出的细汗沾住了碎发,她抬手捋开时,门被轻轻推开了。
“这里错了。”
低沉的嗓音裹着外面的花香飘进来,苏砚的指尖猛地顿在琴键上,发出一声突兀的颤音。她转头看过去,陆沉站在门口,怀里抱着半摞乐谱,左手插在米白色针织衫的口袋里,右手捏着支铅笔,笔尾在指尖轻轻转着。
他走近几步,弯腰时,发梢扫过琴盖,带起一阵松木香。铅笔在她的乐谱上划了道浅线,他的声音离得很近:“节奏再缓半拍,像踩在刚化的雪上,脚下得留着余地,别太急。”
苏砚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僵在琴键上,连呼吸都放轻了。她能看见他落在乐谱上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试试?”他直起身,靠在琴边,目光落在黑白琴键上,语气听不出情绪。
苏砚深吸一口气,重新抬手。这次她刻意放慢了速度,指尖落下时带着点犹豫,那些原本拧成一团的音符竟慢慢舒展开,像屋檐上融化的雪水,顺着瓦缝缓缓淌下来,叮咚作响。
“对了。”陆沉的嘴角似乎向上弯了一下,快得像错觉,“你对强弱的把握很敏感,适合弹抒情曲。”
这是他第一次夸她。苏砚的脸颊发烫,低头盯着自己的指尖:“我……我不太会弹快的。”
“慢慢来。”他说,然后从怀里抽出一张乐谱递给她,“这个,或许你能弹。”
是那张她在琴房门口捡到过的半首曲子,现在已经写完了。标题栏里用铅笔写着三个字:《未完成》,字迹利落,尾端带着点不羁的弯钩。
“给我的?”苏砚接过乐谱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指腹,像触到一块温凉的玉,她猛地缩回手,耳根更烫了。
“写的时候,总想起你弹琴的样子。”陆沉的目光掠过她的侧脸,很快移向窗外,“不用勉强,觉得不好就……”
“我弹。”苏砚打断他,声音比平时高了点,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我会练好的。”
他愣了愣,随即点点头,转身往外走:“我在外面等。”
门被轻轻带上,苏砚摊开乐谱。陆沉的音符像跳跃的星子,疏朗里藏着温柔,她指尖划过那些符号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融融的。
练到第三遍,她才敢开门。陆沉靠在走廊的窗台上,左手还插在口袋里,右手举着手机,屏幕是暗的。听见动静,他抬眼看过来,眼里像落了点碎光:“好了?”
苏砚点点头,捏着乐谱的指尖泛白:“可能……还不太熟。”
他没说话,跟着她走进琴房。
当《未完成》的旋律在房间里漫开时,苏砚的世界里只剩下琴键和音符。她能感觉到陆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不像以前那样带着疏离,反而像一层薄纱,轻轻托着她的指尖往上走。曲子的结尾是个渐弱的高音,像一声没说出口的叹息,悬在空气里。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时,琴房里静了很久。
“比我想的好。”陆沉先开了口,声音有点哑,“尤其是结尾,你加的那个泛音……”
“可以吗?”苏砚抬头看他,眼里亮闪闪的,像落了星子,“我刚才弹到最后,突然想加一个。”
“很好。”他看着她,眼神里有她读不懂的情绪,像初春的湖面,冰层下藏着流动的水,“像雪化时,最后一片冰碴掉进水里,咚的一声,轻得很,却能听见回音。”
那天之后,他们见面的次数多了起来。有时是他来听她练《未完成》,靠在门框上,左手始终插在口袋里;有时是她坐在他的琴房里,看他写新的曲子。他写谱子时很专注,左手会偶尔从口袋里抽出来,撑在桌面上——苏砚这才发现,他的左手戴着露指手套,指节上有道浅褐色的疤,像被琴弦勒过的痕迹。
“你的手……”有次她忍不住问,话刚出口就后悔了,赶紧低下头,“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陆沉的笔尖顿了顿,过了会儿才说:“没事。以前学小提琴,被琴弦割的。”
“那现在……”
“不练了。”他合上谱子,声音淡了些,“左手废了,拉不了弓。”
苏砚的心跳猛地一沉。她看着他放在桌上的左手,露在外面的指节分明,能想象出他当年握弓的样子,指尖该有多用力,才会留下这样的疤。难怪他总戴着手套,难怪《未完成》的旋律里,总藏着点化不开的怅然。
“《未完成》……”她小声问,“是写这个的吗?”
陆沉沉默了很久,久到苏砚以为他不会回答,才听见他低低地说:“是写,还没来得及完成的事。”
傍晚离开琴房时,苏砚抱着《未完成》的乐谱,一片玉兰花瓣落在纸页上,正好盖住“未”字的上半部分。她轻轻拈起花瓣,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会完成的。不管是这首曲子,还是别的什么。
走廊尽头,陆沉站在窗前打电话,侧脸被夕阳染成暖金色。他说:“我不回去。”声音很轻,却带着点固执,像在跟谁较劲,又像在跟自己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