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神凌听闻这个事情,又被赶着去工作了。
金离瞳想,兴许每个青年人都思考过许许多多的问题,武神凌如此,金离瞳如此。每个生物都思考过许许多多的问题,鲲鹏如此,蝼蚁如此。只是他当时的青年人分为两种,一种是世家贵族,一种是平民草根,世家贵族要肩负使命,做鹏鸟直飞九霄,大览五湖四海;平民草根想好好种地,把粟米换成白米,粗麻换成绢布。做草根的人,通常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一碗白米就是他的梦想,可能他忘却了自己的父辈、祖父辈的梦想是做鹏鸟,但他觉得,他这辈子都离不开地了。
后来,有个算命的,花白的须发不似人间客。路过甘肃临洮的时候本想着讨一碗水,金离瞳顺手就给了,和买卖一样,老先生为十几岁的男孩算了一卦,这下有点不得了。老先生就说他命好,以后无须发愁美酒白玉,可少年时期的金离瞳是个务实人,不喜欢这些玄学,他也不记得太小时候的事情,只知道自己可能有几个遥远的贵人亲戚,难不成以后要攀附他人?金离瞳想直接打发走,老头子就是要强留,年少轻狂,做事莽撞,金离瞳眼见赶不走,没办法拿了木棍出手,谁料那人身手不凡,一老一少,打了无数回合。终于日落西山 老头哪有少年人的无限精力,败下阵来,却毫无怒气,反倒开怀大笑——果真是奇才!那算命的先生仔仔细细的把他观摩了遍,一番游说,金离瞳还真鬼使神差的跟着他去了云梦,修了兵家,搁下薄田几亩不管了。
换作现在,这是个不负责任的行为,可天下如此之大,他从不信命,却被算命之说点燃了心火,父辈的梦想澎湃起来,他要遍观世间繁华,不甘心守着这小小的沙土,最后魂归黄沙,被历史一吹就散,金离瞳记得,少年的梦里有一个声音,他要让青史铭记他的名字,令岁月为之折服、时间为之停滞,而不是卡在临洮那个边陲之地,守着盐碱滩了却自己的一生。
从那天起,蝼蚁头一次离开了乡土,命运对这个人真正的安排才开始了。
“…唉下官说,你们君君臣臣的挺奇怪。”武神凌勉强把脑袋从一片白纸中探出来。他看着太尉沉思的脸,目光终于不再定格于沉重的军书,东京难得下雪,室内室外都是茫茫的一片皑皑,金离瞳平日不着甲,岁月的风骨更在男人的眼角处显露,直到风吹进来翻起了文书,金离瞳才下意识的去拾掇好,带茧的手拂过字迹,再重新摞好。
武神凌罕见的看见了太尉除工作以外做其他事情。
“好了,今天给你放假。回去吧,不扣俸禄。”
夜沉如水,金太尉独自完成剩余的工作,宫使叩门而入。
“太尉君,陛下传您进宫。”
“知道。”太尉已经进过无数次皇宫,通往叶罗丽静心殿的道路比太尉府后花园还要熟悉,至于所为何事,陛下昨日早朝后单独留了他说了,无非是南景来犯,打出去了便好。他征战二十余年,对这些已经见怪不怪,很小的一次战役,也不足以令他再升一爵。(当然,他如今已经封无可封)
陛下特许的,太尉无须通报,直进寝殿。
女人目光柔和,端庄坐立,月光透过窗纱,映的龙凤金钿盈盈迤逦。
“臣金离瞳,叩见陛下。”复杂的三拜九叩,如往常一般,罗丽浅笑着道金卿无须多礼,起身言事。
“陛下深夜召臣至此,还是为征战一事?”
“太尉还真是聪明。既然知道了,朕便直说了。金卿,那不是一场简单的征战,你得保重。活着回来。”
金离瞳笑了起来,在言语的温暖下,那双常年凝思的眼睛像少年时一样迸发起光亮。陛下多虑了,他很想这么说出口别让那人担心,却只是单单的扬起嘴角,他靠在皇帝耳边 等待温和的厮磨,罗丽突然停了下来,将他面容摆正。
“朕说的,卿听明白了。”
“甚…?”
“那不是简单的征战。”她看向茶杯中虚晃的倒影。
“请陛下指明。”
“金卿。记得父皇毕生所愿,在于天下为一,百越不算什么,只是景国前朝残酷之行,你应当明白。”她命人换了茶水,在昏暗的灯光下扭过头去,面颊半边明半边暗。
“陛下…”
“爱卿,此战并非朝上所议数万之众,而是三十万。南景欲出四十万之众,你若觉得不够,那就再加。”
太尉一下挺直了身子,又缓缓平复下来。还行。他记不得杀了多少人了。
“自景元以来,新政推行不过二十余载,朕恐根基不稳。此战倾以国力,爱卿敢接吗。”
“陛下多虑了。”
“好。但还有一事,卿去选一个能当门面的人来,充作表将军。”
“陛下是不想漏臣的名字?”
她又轻轻转过身来。“天下谁人不识君?你去自然好,只怕惊了对方。”
“臣遵命。那臣后日便将人选告知于陛下,三日后便走。”金离瞳不免笑了。
“善。卿现在可以…”
“陛下是让臣告退,还是…”他僭越的握住皇帝的手。
“留下。”夜里深沉,皇帝的声音很轻很轻。
烛光摇曳,然后被女人一吹气熄灭。
世界一下黑了,他拖着疲惫和红痕,依偎着身边人的温暖,一头跌入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