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欢过后才睡下一个小时,吴所畏便被一阵雨声催促着醒了过来,睁眼时仍看见那面镜子。
吴所畏记得自己是含着池骋的睡的,鼓囊囊地灌满了他,但这会儿池骋已经不在了,空落落的大床上只有他一个人。
雨水把卧室阳台前的落地玻璃擦洗得明光锃亮,令镜子里一具白花花的身体一览无余。这是一个被人干到精疲力竭的男人。
吴所畏盯着这面镜子看了好一会儿,想着:哪天把它砸了就好了。
吴所畏近来睡眠不太好,或许是因为人倒起霉来喝凉水都塞牙,他的心里一直硌着些不痛快。
心情有点像学生时候的考前复习,不情愿却又不得不情愿,那些工作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但他不敢刚爬上龙床就飘,凌晨两点半,吴所畏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随意拣了一件睡袍披上。
还没走进书房,便看见书房里漏出一丝暖光,应该是有人已经在了。
吴所畏推开书房的门,看见池骋正在书桌前练字。
他怔了怔,眼前这幕画面确实很值得人发怔——池骋的这一笔字太漂亮,墨汁一气呵成地泻在白宣上,如大水汤汤,淋漓酣畅。
此时此地,他没来由地想起小学被父亲摁着脑袋练字的光景,刑宏的字也漂亮,而且寄望于儿子戒浮戒躁,也练出一笔好字。但吴所畏也不是字不好,就是显而易见的没耐心,偏好狂草多过篆隶楷行。
吴所畏盯着灯光下池骋的侧脸走神,池骋未以目光回应,只是淡淡开口道:“还有两个小时天就亮了。”
书桌上的文件摞得很高,资料里的那些临时工,有些入职不久,有些拼了十来年仍未转正——吴所畏对此深有体会,拼背景、拼资历、拼学识、拼人气……电视台就是这么一个方方面面都在角力拉扯的地方,多年的媳妇未必能熬成婆,一不留神反会尸骨无存。
好比他现在这样。
坐在桌前,强迫自己定下心,从头开始翻阅,很快他发现这些资料不仅不如想象中那般枯燥,相反竟还有趣得很。
比如他头一回知道,那个貌似除了聒噪就一无所长的小帅高中时是优等生,业余爱好打网球,入选过市队,最崇拜的偶像就是费德勒。
这点倒巧,吴所畏学生时代也曾代表学校去澳洲参加过比赛,不过不是网球比赛,而是数学建模竞赛,恰巧偶遇了澳网刚刚夺冠的费德勒。这位网坛传奇果如传言一般儒雅英俊,平易近人,还送了吴所畏一只签了名的网球。只不过吴所畏既不追星,也不太感冒这项运动,回国以后随手一搁,就找不到了。
吴所畏在电脑屏幕前专心致志,听见雨声渐渐大了,噼里啪啦的,使得这个夜晚比白天更闹腾,更亢奋。
他悄悄从屏风后探出一点脑袋,确认池骋仍在书房的另一边练着字。
见人还在,心里莫名地就很安宁,那点睡意也一扫而空。直到天亮吴所畏都没阖眼睛,他与池骋隔着屏风共处一室,居然也不跟对方搭一句话。
窗外夜深天黑,窗内一灯如豆。比起被这个男人一次次做到高潮,他倒更享受于这样的夜晚。
整理完最后一份员工资料,吴所畏冲了把冷水澡,下楼去吃早餐。
餐桌上,他摆出虚心求教的姿态,主动聊起了新节目的策划案。池骋多数时间只是听众,但偶尔给出一点建议,便能拨云见月,一针见血。
“待人接物之类的我会改,眼下还是得把班子先搭起来,把合适的人选挑出来。”吴所畏向来不是扭捏的人,既能幡然醒悟,便能从头再来。他说昨儿熬夜整理临时工的档案,发现好些个都不错,有才能,有学识,有些还参与过大项目。
池骋看着他:“你说说看。”
吴所畏按职位划分报出了几个名字,池骋基本不持异议,直到那些犄角旮旯里的职位都有了人选,才问:“总负责打算找谁?”
“我打算自己来。”吴所畏其实心里有个名字,但看了池骋一眼,又把那个名字咽了回去,他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膀,“摸石头过河,试试吧。”
“不知死活。”池骋笑了,抬手在吴所畏鼻梁上轻刮一下。
保姆又朝两个男人投去了异样的眼光,吴所畏巍然不动,已经能在这样的注视下泰然自处。他一面对池骋笑出齐齐整整八颗牙,一面暗夸自己能屈能伸,能方能圆,出息了。
早餐过后,吴所畏便坐着池骋的大奔,一同去往明珠台。车窗打开着,天高气爽,一路花香沁人,清风拂面。吴所畏原先心情不错,但越临近明珠台便越感到不自在,吓退老陈当然是他计划之中的事情,但凡事有利有弊,他成了职场最为人不齿、也最易遭人诛伐的那一类人……或者直截了当地说,那一类贱胚。
也不知道是池骋体察并体谅了他的不自在,还是他本人也不愿意这份奸情大白于天下,还没到明珠园,池骋突然开口:“这个路口,让小吴下车。”
吴所畏悄悄吁出一口气,麻溜地开门下车,想了想又补一句:“我爸祭日要到了,这几天都得回去陪陪我妈。”
虽是保姆口中绝无仅有的被允许在那栋别墅里过夜的人,吴所畏却没傻到相信池骋待自己会与别人不同,他至今没被撵出门,可能不过是池总一时善心大发,但人总得有自知之明。何况吃了这么些闷亏,怕是再钝的人都会警惕不少。池骋是千年胡椒万年姜,跟这样的男人过招不能直来直往,还得懂得适可而止,以退为进。
池骋说“好”,车便开走了。
吴所畏如释负重,双手插在兜里,直到黑色大奔完全消失于视野,才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