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驰是在一个普通的周三上午给宋言打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像是在说天气:“我打算回国发展,公司的事差不多交接完了,下个月落地。”
宋言握着手机,愣了半晌。距离那次酒吧买醉,不过半个月。他以为江驰会沉沦更久,会歇斯底里,会质问所有人为何隐瞒,可他没有。他像突然被按下了重置键,重新变回那个冷静自持的江驰,只是眼底的光彻底灭了。
“回来也好。”宋言讷讷地说,“梅州这几年变化挺大的。”
“嗯,”江驰应了一声,“我想在学校附近买栋房,你帮我留意下。”
宋言的心猛地一沉。
学校附近。那片香樟浓密的老街区,藏着他们整个青春期的影子,也藏着陈欢最后的气息。他想说“别去了”,话到嘴边却成了:“好,我帮你看看。”
江驰的效率很高。一周后,宋言接到他的电话,说房子看好了,在离梅州中学后门两条街的地方,一栋带院子的老别墅。“今天有空吗?陪我去签合同。”
宋言赶到时,江驰正站在院子里。阳光穿过爬满藤蔓的篱笆,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瘦却挺拔的轮廓。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口挽起,侧脸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进来看看。”他转身,对宋言笑了笑,那笑容很淡,没什么温度。
房子是精装修的,保留着老建筑的木质楼梯,二楼的阳台正对着学校的方向。江驰径直走上阳台,凭栏站着,目光越过矮墙,落在远处那片熟悉的绿色上——是梅州中学操场边的香樟树,十年了,依旧枝繁叶茂。
宋言跟上去时,正听见他低声说着什么。
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谁。宋言放轻脚步,隐约听见一句:“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江驰微微侧着头,眼神专注地落在虚空里,仿佛那里站着一个看不见的人。
“你看,”他又说,语气里甚至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温柔,“从这里还能看到那棵香樟树呢。”
宋言的后背瞬间爬满了寒意。
他明白了。江驰没有接受真相。他用一种近乎自毁的冷静,为自己构建了一个新的世界——在那里,陈欢还活着,还穿着那条过膝白裙,还戴着他送的狼牙吊坠,正站在他身边,听他描摹未来的样子。
签合同的时候,江驰的手很稳,笔尖在纸上划过,签下名字的瞬间,他抬眼望向窗外,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像是在等谁的肯定。
宋言借口去洗手间,躲在走廊里给心理医生打了电话。
“他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引发的幻觉,”医生在电话那头说,“潜意识里拒绝接受丧失,便创造了一个共存的假象。”
宋言挂了电话,看着走廊尽头那个平静的背影,眼眶突然红了。
蝉鸣早在十年前的夏天就歇了。可江驰把自己困在了那个蝉声最盛的午后,阳光穿过香樟树叶,落在空荡的课桌上,他对着空气说话,像在和那个永远停留在十七岁的女孩,讨论要不要在这里,再住一个十年。
后来,宋言以“朋友聚会”的名义,把江驰骗去了心理咨询室。
咨询师温和地提问,江驰安静地回答,直到对方小心翼翼地提起“重要的人”,他才顿了顿,看向窗外。
“她就在外面等我。”他说,语气笃定,“穿白裙子那个。”
宋言坐在等候区,听见这句话,终于忍不住捂住了脸。
原来有些告别,不是哭着说再见,而是笑着,把自己永远留在了蝉鸣未歇的夏天。
而梅州的秋天,风穿过香樟树叶,再也带不来半句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