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古代小说 > 青灯古佛旁
本书标签: 古代 

无题

青灯古佛旁

《青灯古佛旁》

第一章 袈裟染尘

苏晚意第一次见到玄慈,是在城郊的报恩寺。

那年她十六,刚及笄,随母亲来寺里上香。暮春的阳光透过菩提树叶,在青石板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她绕过回廊时,撞进一个穿着灰色僧袍的身影怀里。

怀里的经卷散落一地,她慌忙去捡,指尖却先一步触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那手很干净,指腹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

“姑娘小心。”

温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苏晚意抬头,撞进一双沉静如古潭的眼。那僧人约莫二十出头,眉目清俊,额间戒疤泛着淡淡的红,一身洗得发白的僧袍,却掩不住周身的清贵气。

“对不起,小师父。”她脸颊发烫,慌忙把捡起的经卷递过去。

“无妨。”玄慈接过经卷,目光落在她腕间的银镯上,那镯子是苏家长女的信物,雕着缠枝莲纹,“施主是苏府的人?”

“嗯,家父是苏文渊。”苏晚意点头,心里有些诧异,他怎会认得苏家信物。

玄慈合十行礼:“贫僧玄慈。”

说完,便转身离去。灰色的僧袍在回廊尽头一闪,像融进了斑驳的树影里。苏晚意望着他的背影,手里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母亲寻来时,见她对着空回廊发呆,笑着打趣:“我们晚意是看中哪家少年了?”

苏晚意红了脸,慌忙摇头:“母亲胡说。”

可那双眼,那个名字,却像落在心湖的石子,漾开了圈圈涟漪。

后来她总借着上香的由头来报恩寺,有时能在藏经阁外看到玄慈抄经的身影,有时会在菩提树下撞见他扫地,两人偶尔说上几句话,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看着对方。

她知道了他是三年前剃度的,法号玄慈;知道了他精通佛法,还写得一手好字;知道了他总在酉时去后山喂那些流浪的猫。

她也偷偷告诉他,自己喜欢画画,最爱画寺里的菩提;告诉他,父亲总说她性子野,不像大家闺秀;告诉他,她偷偷给后山的猫取了名字,那只三花猫叫“墨团”。

玄慈总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眼底会漾开浅浅的笑意,像春风拂过湖面。

七夕那天,苏晚意又来寺里。她提着食盒,里面是亲手做的荷花酥。走到藏经阁时,却见玄慈站在廊下,对着一幅画出神。

画上是片茫茫雪地,雪地里立着一株红梅,笔触苍劲,却透着说不出的孤寂。

“这是你画的?”苏晚意轻声问。

玄慈回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慌忙将画收起:“随手涂鸦。”

“画得很好。”苏晚意看着他微红的耳根,鼓起勇气把食盒递过去,“今日七夕,我做了些点心。”

玄慈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多谢施主。”

“不用谢。”她咬着唇,小声问,“玄慈师父,你……你以前,是什么样的人?”

她总觉得,他身上有种与佛门不符的落寞,像藏着许多故事。

玄慈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山门,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贫僧早已不是从前的人了。”

那天的晚霞特别红,映得他灰色的僧袍都染上了暖意。苏晚意看着他清俊的侧脸,忽然觉得,就这样远远看着,也很好。

第二章 红尘入梦

变故发生在那年深秋。

父亲苏文渊因弹劾当朝宰相贪腐,被构陷“通敌”,苏家一夕之间沦为罪臣之家。父亲被打入天牢,母亲急火攻心,一病不起。

苏晚意卖掉了所有首饰,才勉强凑够给母亲抓药的钱。她每日奔走于刑部和天牢之间,昔日娇养的千金小姐,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眼底的光也黯淡了下去。

再次去报恩寺,是为了给父亲求平安符。

她站在山门前,看着熟悉的红墙黄瓦,却没勇气进去。如今的她,满身尘霜,怎配再见那清贵如谪仙的人。

正要转身离开,身后却传来熟悉的声音:“苏施主。”

苏晚意回头,玄慈站在不远处,手里提着一个食盒。他看着她憔悴的脸,眉头微蹙:“施主近来安好?”

千般委屈涌上心头,苏晚意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簌簌地掉下来:“玄慈师父……”

玄慈将她带到寺后的禅房,给她倒了杯热茶。看着她通红的眼眶,他沉默了许久,才道:“贫僧都听说了。”

“我父亲是被冤枉的。”苏晚意哽咽着,“他一生清廉,从未做过对不起朝廷的事。”

玄慈递给她一方干净的帕子:“贫僧相信苏大人。”

这句相信,像一道暖流,淌过苏晚意冰封的心。她抬起泪眼,望着他:“玄慈师父,你能帮我吗?”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他是方外之人,怎会插手朝堂之事。

玄慈却没有拒绝,只是问:“施主有证据吗?”

“有!”苏晚意想起父亲书房里那本记录宰相贪腐的账册,“父亲把账册藏起来了,我知道在哪!”

玄慈沉吟片刻:“今夜三更,贫僧在寺门等你。”

那夜的月色很淡,苏晚意揣着从墙缝里挖出的账册,一路心惊胆战地赶到报恩寺。玄慈已在门后等候,他换了身俗家的青布长衫,没了僧袍的遮掩,更显得身姿挺拔,眉目俊朗。

“跟我来。”他接过账册,将她带到寺后的密道,“沿着密道走,能到吏部侍郎府。李侍郎是苏大人的门生,他会帮你。”

苏晚意愣住:“你不跟我一起去?”

“贫僧是方外之人,不便出面。”玄慈看着她,眼底有复杂的情绪,“账册交给李侍郎,他自会呈给陛下。”

他从怀里取出一枚玉佩,塞到她手里。那玉佩是暖玉,雕着麒麟纹,一看便知不是凡品:“若遇危险,持此玉佩去镇国将军府,提‘玄’字,他们会护你。”

苏晚意握紧玉佩,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玄慈师父,你……”

“快去。”他打断她,声音有些沙哑,“天亮前必须送到。”

苏晚意看着他清俊的脸,忽然想起初见时他额间的戒疤。她咬了咬唇,转身钻进密道。

跑了很远,她回头望,还能看到月光下那个立在寺门的身影,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第三章 佛前灯灭

账册最终送到了陛下手里。宰相被革职查办,苏文渊沉冤得雪,官复原职。

苏家的日子重回正轨,苏晚意却总觉得心里空了一块。她几次去报恩寺,都没再见到玄慈。

寺里的小沙弥说,玄慈师父去云游了,不知何时归来。

苏晚意站在菩提树下,手里握着那枚麒麟玉佩,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她想起那个穿青布长衫的夜晚,想起他眼底复杂的情绪,忽然明白了什么。

那日她在密道里,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龙涎香——那是皇室宗亲才能用的熏香。而那枚麒麟玉佩,是当今三皇子的信物。

三年前,三皇子在平定藩王之乱后,忽然消失。坊间传闻,他是厌倦了朝堂纷争,遁入了空门。

原来,玄慈就是那个消失的三皇子,萧景琰。

苏晚意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她终于明白,他为何总是落寞,为何对苏家的事那般上心——他曾是父亲辅佐的皇子,他们早该相识。

日子一天天过去,苏晚意恢复了往日的生活,学画、刺绣、陪母亲说话,只是再也没去过报恩寺。

母亲开始为她物色婆家,说李家公子温文尔雅,与她相配。苏晚意没有拒绝,只是在夜里,总会想起报恩寺的月光,想起那个穿灰色僧袍的身影。

半年后,苏晚意收到一封来自边关的信。信是李侍郎写的,说镇国将军在平定匈奴时,俘获了一名奸细,那奸细招供,曾受前宰相指使,在报恩寺投毒,目标是……三皇子。

而投毒的日子,正是她送账册的那晚。

李侍郎还说,三皇子为了护她,饮下了那杯毒酒,虽保住性命,却伤了根基,已去五台山静养,此生恐难再回京城。

苏晚意握着信纸的手,抖得厉害。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信纸上,晕开了墨迹。

她终于明白,那晚他为何不与她同去;终于明白,他塞给她玉佩时眼底的决绝;终于明白,他那句“贫僧是方外之人”里的无奈。

他是皇子,是佛门弟子,更是那个想护她周全的人。

第四章 青灯古佛

三年后,苏晚意出嫁了。

新郎是李家公子,温润如玉,待她很好。婚礼那日,京城的阳光格外好,红妆十里,鼓乐喧天。

可苏晚意看着铜镜里穿着嫁衣的自己,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婚后的日子平静而安稳。李公子待她体贴,公婆慈爱,她成了人人羡慕的李家少夫人。只是在夜深人静时,她总会对着那枚麒麟玉佩发呆。

她听说,五台山的冬天很冷,雪下得很大。

又过了五年,苏晚意随丈夫去五台山进香。

山路崎岖,她裹紧了披风,看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寺庙,心跳得厉害。

进了寺庙,她在大雄宝殿拜佛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身穿红色僧袍,正在给香客们讲经。

他比十年前清瘦了些,鬓角竟有了些许白发,可眉眼依旧清俊,只是那双曾经沉静的眼,如今只剩悲悯。

是玄慈。不,或许该叫他萧景琰。

苏晚意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慌忙低下头,不敢让他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眶。

讲经结束后,香客散去。玄慈转身时,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静止了。

他愣了一下,随即合十行礼:“施主安好。”

“大师安好。”苏晚意的声音发颤,指尖紧紧攥着衣角。

“施主是来进香的?”他的声音依旧温润,却多了几分疏离。

“嗯,陪夫君来的。”苏晚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他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转身离去。红色的僧袍在回廊尽头消失,像燃尽的烛火。

苏晚意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同行的丈夫走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怎么了?”

“没什么。”她擦了擦眼泪,挤出一个笑容,“风沙迷了眼。”

离开五台山时,苏晚意回头望了一眼。寺庙的轮廓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场醒不来的梦。

她知道,有些人,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就像佛前的灯,灭了,便再也点不亮了。

第五章 余生陌路

回到京城后,苏晚意的生活依旧平静。只是她开始信佛,每日晨起都会抄一段经文,仿佛这样就能离那个身影近一点。

一年后,她生下一个儿子,眉眼竟有几分像玄慈。丈夫很高兴,给孩子取名“念慈”。

苏晚意抱着孩子,看着他清澈的眼,心里五味杂陈。

又过了十年,镇国将军去世,临终前向陛下坦白了一件事——当年三皇子并非自愿遁入空门,而是因发现了先皇的遗诏,被太后派人追杀,无奈之下才剃度出家,隐于报恩寺。

陛下感念三皇子的隐忍,下旨召他回京,恢复皇子身份。

消息传来时,苏晚意正在给儿子缝补衣裳。针扎破了手指,渗出一点血珠,她却浑然不觉。

他要回来了。

可她已经是李家的少夫人,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萧景琰回京那日,京城万人空巷。苏晚意站在茶楼的窗边,看着远处那个骑在白马上的身影。他穿着亲王蟒袍,身姿挺拔,眉眼间的清俊未减,只是多了几分威严。

与当年那个穿灰色僧袍的玄慈,判若两人。

他似乎察觉到什么,抬头望向茶楼的方向。苏晚意慌忙躲开,心脏跳得像要炸开。

回到家时,她发现自己的手还在抖。

后来,萧景琰成了摄政王,辅佐年幼的新帝,励精图治,深受百姓爱戴。他终身未娶,府里只有一个老仆和满屋的佛经。

苏晚意偶尔会在宫宴上见到他。他坐在高位,神色淡然,与众人谈笑风生,目光却从未在她身上停留。

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那段青石板上的初见,那段密道里的托付,那段佛前灯下的沉默。

她的儿子念慈长大成人,考中状元,在摄政王手下任职。每次念慈回家,说起摄政王的清正廉明,苏晚意都会静静听着,眼里有温柔的笑意。

暮年时,苏晚意得了重病,卧床不起。弥留之际,她让儿子取来一个匣子。

匣子里,是那枚麒麟玉佩,还有一幅画。画上是片茫茫雪地,雪地里立着一株红梅,笔触苍劲,正是当年在藏经阁外看到的那幅。

“念慈,”她拉着儿子的手,声音很轻,“把这幅画,送到摄政王府。”

念慈有些疑惑,但还是照做了。

那天,摄政王在府里抄经。看到画时,他握着狼毫的手猛地顿住,墨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个黑点。

他望着画里的红梅,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夕阳透过窗棂,在他鬓角的白发上镀上一层金。

“告诉李夫人,”他对前来送画的念慈说,声音沙哑,“贫僧……谢她赠画。”

念慈离开后,萧景琰将画挂在墙上,对着画里的红梅,静静坐了一夜。

第二天,宫里传来消息,摄政王于昨夜圆寂,桌上还摊着未抄完的佛经,笔尖的墨尚未干涸。

苏晚意去世的消息,他终究是没能等到。

番外 菩提树下

很多年后,报恩寺的菩提树下,多了一座合葬墓。

墓碑上没有名字,只刻着两句诗:

“青灯古佛旁,红尘旧梦长。”

守墓的老和尚说,这座墓是当年的摄政王和李家夫人合葬的。

有人说,他们是青梅竹马,却因身份悬殊未能相守;有人说,他们曾在乱世中相互扶持,却终究错过了彼此;还有人说,他们只是知己,生前未能同行,死后便共守这一方净土。

只有寺里那株老菩提知道,很多年前,有个穿灰色僧袍的僧人,总在树下看一个穿粉色衣裙的少女画画;有个少女,总在诵经声里,偷偷描摹那个清俊的身影。

风吹过菩提树叶,沙沙作响,像在诉说一段被时光掩埋的往事。

阳光透过树叶,在墓碑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温暖而宁静。

仿佛他们从未分开,一直都在这青灯古佛旁,守着那段红尘旧梦,直到地老天荒。

青灯古佛旁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