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
这是林恩意识回归后的第一感觉。身下是某种光滑的金属台面,透骨的凉意透过单薄衣物渗入骨髓。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淡淡的、难以形容的能量稳定剂的清新气味,取代了垃圾星上那令人作呕的腐败与金属锈蚀混合的恶臭。
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他费力地掀开一条缝隙,刺眼的白光瞬间涌入,让他不适地眯起眼。视野模糊地晃动了几下,才渐渐聚焦。
纯白色的天花板,柔和而均匀的光源嵌在其中。金属墙壁泛着哑光的冷色调,各种他叫不出名字、闪烁着幽幽蓝光或绿光的仪器安静地运行着,发出低微的嗡鸣。这里干净、整洁、秩序井然,与垃圾星的混乱绝望截然不同。
是星舰内部?他被那个冰冷声音的主人带走了?
这个认知让林恩的心脏猛地一缩,残余的恐惧瞬间攥紧了他。他几乎是本能地蜷缩起身体,想要寻找一个安全的角落。就在这时,掌心传来熟悉的、微弱的蠕动感。
小白兔!
它还在!只是状态似乎更差了。原本纯白如雪的皮毛显得有些黯淡,小小的身体几乎完全透明,像一团随时会消散的雾气,只有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还努力睁着,里面盛满了和他如出一辙的惊惶。它紧紧贴着他的手指,细微的颤抖传递着无法言喻的恐慌。林恩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拢住它,仿佛这样就能给予它一点可怜的庇护。
“醒了?”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响起,没什么温度,但也不含恶意。
林恩猛地循声望去。一个穿着剪裁利落的白色制服、外面罩着及膝研究白袍的女人站在几步开外。她看起来约莫四十岁上下,银灰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鼻梁上架着一副样式古板的银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正透过镜片审视着他。她的肩膀上,趴着一只巴掌大小、灰褐色的树懒。那树懒精神体半眯着眼,一副永远睡不醒的模样,慢吞吞地抬起一只爪子,似乎想挠挠头,动作迟缓得如同慢镜头回放。
林恩喉头滚动了一下,抱紧了掌心的小白兔,警惕地看着她。
“罗莎琳·吴,舰队首席医官。”女人言简意赅地自我介绍,走到旁边的光屏前,手指飞快地点动,调出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和复杂的能量图谱。“生命体征基本稳定。营养不良,轻度辐射病,多处软组织挫伤,都是小问题。”她的目光扫过林恩紧护着的手掌,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里面那只脆弱的小兔子。“麻烦的是这个。”
她点了点光屏上一个不断闪烁、形态极其不稳定、边缘模糊得像随时会散开的白色光点,旁边标注的能量光谱呈现出混乱的尖峰和低谷。“你的精神体,弱得离谱,而且处于极度紊乱的‘弥散态’。这很不寻常。”罗莎琳的语气没什么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常规的精神力稳定剂对它效果甚微。再这样下去,它可能会彻底消散,连带影响你的意识核心。”
她的话像冰锥刺进林恩的心脏。小白兔似乎也听懂了,抖得更厉害,红眼睛里蒙上一层水雾,发出细弱如蚊蚋的呜咽。意识核心受损?那意味着什么?林恩不敢去想。他只知道,这只小白兔是他在这陌生宇宙中唯一熟悉的、与自身紧密相连的存在,是他在绝望中抓住的第一根稻草。如果它消散了……
就在这时,医疗室厚重的合金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一股无形的、沉重如山的压力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林恩的呼吸骤然停滞,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仪器发出的低微嗡鸣似乎都在这压力下变得微弱。
伊莱亚斯·墨菲斯元帅站在门口。(伊莱亚斯:弥散态…从未见过的能量频谱。抑制源是什么?罗莎琳也束手无策…)
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深灰色镶银边军服,肩章上的星辰徽记冰冷而威严,象征着联邦无上的武力与权柄。熔金色的短发下,那张如同冷硬雕塑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灰蓝色的眼眸如同冻结的极地冰原,目光精准地落在医疗台上蜷缩的林恩身上。那股强大的精神力场,即使被主人刻意收敛,也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让林恩感觉自己像被钉在观察台上的标本。
而他身边,那如同小山般的黄金雄狮也无声地走了进来。它巨大的身躯几乎填满了医疗室宽敞的门口,熔金般的鬃毛在顶灯下流淌着火焰般的光泽,每一步落下,覆盖着厚实肉垫的爪子都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感。它微微低垂着头,那双熔金竖瞳平静地扫视着室内,最终,也定格在林恩身上——或者说,是他紧握的手上。那目光深邃,带着一种难以解读的审视意味。
“元帅。”罗莎琳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淡,肩膀上的树懒慢吞吞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似乎对这股强大的威压毫无所觉。
伊莱亚斯没有回应罗莎琳,他的目光在林恩苍白惊惶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向罗莎琳调出的光屏数据,尤其是那个代表小白兔的、濒临溃散的光点。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头,那细微的动作却让整个医疗室的空气似乎又冷了一分。
小白兔的反应比林恩更激烈。在雄狮踏入房间、目光锁定的刹那,它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灵魂深处!一声微不可闻、却凄惨到极致的“叽呜”声从林恩掌心传出!小小的身体猛地一僵,然后在林恩掌心剧烈地抽搐起来!前所未有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惧通过精神链接狠狠冲击着林恩的意识,那感觉就像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深渊,又像下一秒就要被那金色的洪荒巨兽碾成宇宙尘埃!小白兔的存在感正以惊人的速度减弱、模糊,仿佛风中残烛,随时会彻底熄灭。
“呜…不…”林恩痛哼一声,额头瞬间布满冷汗,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徒劳地想用双手拢住小白兔,试图给予一点可怜的庇护,却感觉它的触感正飞快变得虚无,那点微弱的生命之火即将彻底湮灭。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绝望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