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夏枝藏在玉米地深处发消息时，膝盖还沾着刚从田埂摔下来的泥。屏幕上“霖”的头像亮得刺眼，是杯拉花歪成脑血栓的拿铁，据说是他自己拉的“代表作”。
“刚模拟考砸了，”对方发来条语音，背景音里有翻试卷的哗啦声，“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我写了个‘解’就开始发呆，监考老师看我的眼神像在看智障。”
宋夏枝噗嗤笑出声，手机差点滑进玉米须里。她扒开片宽大的叶子挡太阳，飞快打字：“我们村小学狗蛋昨天考倒数第一，他爷拿着竹条追了他二里地，边追边喊‘我让你解不开裤腰带！’”
消息发出去，对面显示“正在输入”的圆圈转了三分钟。宋夏枝正怀疑是不是城里孩子不懂裤腰带的梗，贺霖鄢突然甩来一串狂笑的表情包，接着是条气若游丝的语音：“救命，我在自习室憋笑，肩膀抖得像打摆子，同桌以为我羊癫疯犯了。”
这是他俩勾搭上的第二个月。说起来这事比宋夏枝家老母鸡飞上房顶还离谱——她本来是想搜“如何用玉米须治咳嗽”，手滑点进了个叫“学霸互助群”的地方。群里都在讨论什么“洛必达法则”“边际效应”，宋夏枝插了句“玉米须煮水放冰糖治咳嗽贼管用”，瞬间被贺霖鄢私聊了。
“同学你是来捣乱的吗？”他头一句就带着火药味。
宋夏枝回了个叉腰老太太表情包：“咋地？学习不如养生重要？”
就这么吵了整整一下午。贺霖鄢说她是学渣界的泥石流，宋夏枝骂他是四体不勤的豆芽菜；吵到最后，他发来张月考成绩单，数学148分，说“算我让着你”；宋夏枝拍了张院里结满的脆桃，说“给你寄俩，补补脑子”。
贺霖鄢是重点高中的理科学霸，宋夏枝是镇中学的文科吊车尾。俩人的聊天记录堪称城乡差异大型现场。他说晚自习后学校小卖部的关东煮最香，宋夏枝发去张柴火灶炖的排骨照，说“柴火炖的比电锅香十倍”；他抱怨周末补课要早起，宋夏枝回“我五点就得起来喂猪，你那叫享福”。
最搞笑的是认知错位。贺霖鄢说新出的物理实验箱超酷，能模拟天体运行，宋夏枝回“我们家驴拉磨转圈更像天体运行”；宋夏枝发去张雨后彩虹跨在麦场的照片，贺霖鄢赞叹“这是丁达尔效应的完美呈现”，宋夏枝愣了半天，回“丁达尔是啥品种？能犁地不？”
暧昧是从一次视频通话跑偏的。那天宋夏枝刚考完语文，作文写跑题被老师训了顿，正蹲在猪圈旁emo，贺霖鄢突然弹来视频请求。她手忙脚乱地擦脸上的灰，结果把泥蹭得更匀了，屏幕亮起时，就见他举着手机，背景是堆满习题册的书桌，他本人穿着件印着“清华北大”的校服，眼镜滑到鼻尖，倒显得有点乖。
“你那儿咋这么臭？”贺霖鄢皱着鼻子。
宋夏枝把镜头转向猪圈里哼唧的老母猪：“刚给我家‘翠花’添了食，它比你们班女生还能吃。”
贺霖鄢盯着屏幕里滚圆的母猪，突然笑得桌子都在颤：“它叫翠花？我们班也有个女生叫翠花，每次点名全班都笑。”
“那她有我家翠花能吃吗？”宋夏枝摸着下巴认真问。
“……这我没观察过。”
那天他们聊到宋夏枝妈喊吃饭。挂电话前，贺霖鄢突然说：“你笑起来像我们学校门口卖的糖画，甜滋滋的。”宋夏枝愣了愣，回了句“你戴眼镜像我爷养的猫头鹰”，然后红着脸把手机塞进裤兜，被自家狗追着咬了半亩地。
风波是从贺霖鄢发错照片开始的。上周他说要发张新剪的发型，结果发来张女生的照片——齐刘海，白裙子，站在教学楼前比耶，背景里的香樟树看得清清楚楚。宋夏枝盯着照片看了三分钟，打字：“这是你新剪的发型？变性了？”
贺霖鄢秒回三个惊叹号，接着是段语无伦次的语音：“发错了！这是我们班学习委员！她问我题，我顺手存的！”
宋夏枝回了个“哦”，心里却像被猪拱过的菜地，乱糟糟的。
从那以后贺霖鄢消息发得勤了，可宋夏枝总觉得不对劲。他说晚自习同桌总跟他说话，宋夏枝回“是不是那个白裙子”；他发来自拍说剪了寸头，宋夏枝盯着照片里他身后的书架，总觉得有根扎着蝴蝶结的笔眼熟。
今天早上宋夏枝去镇上赶集，路过唯一的打印店，看见老板正给人印照片。她本来想买根冰棍，余光瞥见打印纸上的人——寸头，眼镜，背景是香樟树，旁边站着个穿白裙子的女生，笑得比宋夏枝家桃树结的果还甜。照片底下写着：“高三（一）班 贺霖鄢 李雨桐”。
宋夏枝捏着兜里买冰棍的五块钱，突然觉得太阳有点晃眼。她转身往玉米地走，刚蹲下，手机就震了，是贺霖鄢发来的：“周末想约你视频，给你看我新做的物理模型。”
她盯着屏幕看了半天，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删删改改，最后发过去一句：“不了，我家翠花要生崽了，我得看着。”
发送成功的瞬间，玉米叶被风吹得哗啦响，像谁在旁边偷笑。宋夏枝摸出兜里皱巴巴的五块钱，突然特想吃根绿豆冰棍，就像贺霖鄢说过的，他们学校小卖部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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