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歌·壹

（一）

她初遇玄漓那年，正值南国改朝换代，家国天下，局势动荡，大批难民顺着横跨五国的千丈河逃亡北地。

虽然政治不稳固，确是正值春暖花开的时节，玄漓扮成个富家公子跟着拖家带口的逃亡百姓进了北地。

她在临东街口守了三日三夜才得了行人丢下的半个馒头，还未塞进嘴里，便被街尾的小乞丐抢了去，她噌地站起来拿起对面肉铺的杀猪刀就去追小乞丐，小乞丐见她追来眼疾手快寻了个人做遮挡。只见她眼中寒光乍现，手起刀落，小乞丐是躲了过去，倒霉的是小乞丐拉来做遮挡的那个人臂上堪堪挨了一刀。

玄漓还没回过神就瞧见自个儿手臂上多了道口子，顿时怔了怔，瞧见着面前穿着破烂，脸色乌漆墨黑隐约能瞧出是个丫头的乞丐将手里的刀扔了转身就跑。

她这厢错砍了人自然是将凶器丢了赶紧逃，却没想到还是被追了来。她蹲在临东街口左右瞧着，便见玄漓左臂包了白纱布透着血色朝她走来，还未开口赔礼道歉，只见玄漓往她面前的破碗里扔了一锭金子。

玄漓瞧着她：“叫个什么名？”

她盯着碗里的金锭双眼发光：“无名。”

玄漓说：“你今后就跟着我。”

她拾起金锭捧在手里掂量掂量，但笑不语。

“你生在荒凉之地，便叫荆棘。”玄漓赐了名，拉起她的手。

那一年，荆棘七岁，玄漓十六。

夜凉如水，月色清明，穿堂风吹过庭院，荷花池畔静寂无声，荆棘将无心搁在手里反复摩挲，指尖轻弹便有泠泠之声。

“无心出鞘，想来今日你心情不坏。”莫名踩着荷叶疾飞而来，落在她身旁。

“我在尚书府外听到一桩好笑事。”荆棘拿起无心就着月光打量，“我听见那尚书与他暗卫议论我。”顿了顿，“他说，这次得罪了豫侯，脑袋便是悬在脖子上，若要防备，只有一人足够可怕，便是那豫侯府里的荆棘。”

熏香燃尽，袅袅中可见红木椅子上镶了宝石淡淡散着光华。

玄漓拿起面前的杯盏饮了一口茶，抬头望着眼前的荆棘：“拿到尚书私通敌国的书信了？”

“我何曾失过手？”荆棘语中带着狂妄不羁，玄漓才意识到这是自己养的人，竟跟自己性子相像成这样。

玄漓笑着：“要些什么封赏？”

荆棘想了想：“为公子办事，不求封赏。”

“跟莫名学的？”

荆棘抬眼看他：“你怎么知道？”

快过中秋，院外琼华树下残花枯叶，秋风飒飒而过，该是玄漓去五年一度瑶华会的日子了。

瑶华城在北地，南国常暖，北地冷寒，每到这个时候荆棘便要为玄漓备上厚衣保暖。

中秋前几日，玄漓带着荆棘坐上马车扮成商人前往北地，瑶华会每五年召集天下英雄豪杰共商天下大事：武林盟主选举，各大山庄门派易主，甚至，五国之间联盟与造反。获得瑶华会豪杰牌资格的人并不多，恰巧玄漓便在其中。

是夜，秋寒，露重。

烛火下玄漓写了封密信摆在桌案上吩咐荆棘：“讲这封信快送去瑶华会，我因这风寒是不能应期赶去了。”

“是。”荆棘揣上密信便上了路。

行了不到半个时辰，荆棘突然摸上腰际，通关令牌落在了客栈，望了望身后的路，调转了方向回去。赶到客栈十丈之外便间刀光剑影闪着血色打后院传来，荆棘凝了神色连忙赶过去，玄离被数十黑衣人围在当中，身上挂了不少伤痕，嘴角隐见血迹，玄漓并没看到她，慌忙地抵挡着。

玄离风寒在身，以一敌数，荆棘飞身上前接了即将落到玄漓身上的刀，身前一沉，玄漓就倒在了她怀中，荆棘背起玄漓，目色冰冷的瞧着那些黑衣人，唇角贴近剑身：“无心，你可闻到血的味道了？”

院外尸首遍地，荆棘捂紧了腰间一道长至五寸汩汩涌血的刀伤，寻了间偏僻院子，为玄漓收拾了伤口后才坐到他床边，静静地瞧着玄漓双眉斜飞入鬓，唇边薄凉的模样。

这是荆棘少有的机会可以和公子这样亲近。荆棘弯起唇角，笑了笑，明媚轻扬。

玄漓的头忽然晃了晃：“母妃......”

荆棘一惊站起身离开床边，玄漓的手在半空中寻着什么，双眉紧蹙。玄漓在床上翻滚着就要滚下床。荆棘小心地走上前去，握住玄漓的手道：“我在，我在。”

玄漓渐渐静下来。荆棘伤口作痛，额头出了一层冷汗。

为玄漓掖紧被角，荆棘看着三更天色，拿上通关令牌就往北地去。赶上了瑶华会，拿出密信，荆棘需得代替玄漓的位子参与会议，便足足在北地等了三天，第三天傍晚，玄漓终于出现，只是他身旁跟着另一个女子，那女子淡然恬静，大家风范。

玄漓牵着身旁女子的手对着荆棘说：“你瞧我遇见了谁？”

荆棘不明。玄漓绽开一个温柔的笑：“我少年时被母妃送出宫，寄居在江北宁家隐忍三年之久，她便是宁家湘湘。”

青梅竹马，情深意重。可怕的是，她的长相，竟有五分神似玄漓亲母，那幅公子珍而重之的宸妃画像，荆棘已熟记在心。

落日余晖生生落在荆棘眼中，她的笑僵在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