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
心电监护仪上,象征生命律动的绿色线条,挣扎着、虚弱地跳动着,间隔越来越长,最终,无力地拉成一条绝望的直线。
冰冷的病床上,玄妄言面容惨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消失,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死亡的阴影,无声地笼罩在这间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
在这生命即将燃尽的时刻,她的床边,本该簇拥着关切与悲伤。然而,现实却残酷得令人窒息——只有苏倾颜。
她无助地坐在轮椅上,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单薄的身体因压抑的悲恸而不住颤抖。
这双腿,曾经轻盈地追逐梦想,如今却因保护挚友而永远禁锢于此,成了两人共同的、刻骨铭心的痛。
“阿言……别走……求求你……别丢下我……”破碎的呜咽从苏倾颜喉间溢出,她死死攥着病床的护栏,此刻指甲几乎要嵌进冰冷的金属里。
十分钟前,她就已绝望地按响了床头的呼叫器,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死寂的沉默。
她颤抖着伸出手,想再试一次,哪怕只有万分之一渺茫的希望——
“砰!”
病房门被粗暴地推开,一道纤细却带着浓烈恶意的身影闯了进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柳映雪!”苏倾颜猛地抬头,眼中的悲伤瞬间被滔天的恨意取代,那目光,恨不得将眼前这个巧笑倩兮的女人撕成碎片,“你来干什么?!”
柳映雪环视一周,目光扫过濒死的玄妄言和狼狈的苏倾颜,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胜利者姿态的讥诮:“哟,这不是我们曾经的苏大小姐吗?”
她刻意拖长了语调,带着残忍的愉悦,“哦,不对,瞧瞧你现在这副样子……啧啧,苏家倒了,腿也废了,连最后的依靠都要咽气了,哪还有半点大小姐的威风?真是……可怜啊。”
她的目光落在玄妄言身上,恶意更深,“哦,对了,这个‘依靠’……听说是个克死爹妈的扫把星?也就你们苏家心善,收留这么个晦气东西!现在好了,连累得你家破人亡,自己也快断气了,真是报应不爽!哈哈哈!”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苏倾颜的心脏。她胃部一阵痉挛般的抽痛,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屈辱的呻吟溢出:“柳映雪!闭上你的臭嘴!滚!立刻给我滚出去!”
“谁允许你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
一个低沉而充满压迫感的男声在门口响起。沈惊辞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了进来,自然而然地站在柳映雪身前,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她护在身后。
看到沈惊辞,苏倾颜全身的刺都竖了起来,像一只被彻底激怒的困兽:“沈惊辞!你这个忘恩负义、猪狗不如的畜生!你们这对黑心烂肺、天造地设的渣男贱女,怎么还有脸出现在这里?!滚!都给我滚……”
“啪——!”
一记狠戾的耳光毫无预兆地甩在苏倾颜脸上。沈惊辞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厌恶,抬脚狠狠踹向苏倾颜的小腹!
“唔……!”苏倾颜闷哼一声,身体因轮椅的限制无法完全卸力,被这股力量猛地撞向旁边的床头柜。
就在沈惊辞动手的刹那,病床上,玄妄言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枯瘦的手指也微微蜷缩,仿佛感知到了挚友所受的屈辱。
然而,这份微弱的挣扎转瞬即逝,重归死寂。
“苏倾颜,”沈惊辞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么久不见,你这副令人作呕的嘴脸,还是一点没变。”
苏倾颜抬起头,嘴角渗出血丝,眼神却亮得惊人:“沈惊辞,你这副道貌岸然、猪狗不如的德性,不也是丝毫未改?”
沈惊辞眸色一沉,戾气翻涌。
“亲爱的,”柳映雪适时地拉住他的手臂,“别脏了你的手。让我来。”她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快意。
沈惊辞的神色瞬间柔和下来,宠溺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好,我出去等你。”他转身离开。
门关上的瞬间,柳映雪脸上伪装的温婉消失殆尽。
她踩着高跟鞋,走到苏倾颜的轮椅前,用尖细的鞋尖轻蔑地踢了踢苏倾颜无法动弹的腿:“废物。”
然后,她微微俯身,凑近苏倾颜耳边,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这家医院……是我的。我不想让她活,她就得死。懂吗?所以,你今天就是把那个破铃摁烂了,摁到手指断掉,也不会有一个医生踏进这间病房半步。”
苏倾颜的胸口剧烈起伏:“柳映雪!我们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要把我们赶尽杀绝?!”
“得罪?”柳映雪猛地伸手,狠狠掐住苏倾颜纤细的脖子,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里,眼神怨毒如鬼,“苏倾颜,你给我听清楚!这一切,都是因为玄妄言!因为她挡了我的路!她该死!她早就该死了!!就凭她一个无父无母、全靠你们苏家养着的孤女,也配……”
就在这时——
病床上,那双紧闭了许久的眼睛,倏然睁开!
干涩、浑浊的眼珠艰难地转动着,最终,死死地、精准地钉在了柳映雪那张因嫉恨而扭曲的脸上。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带着一股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森寒,一字一顿地响起:
“柳……映雪……你……终于……舍得……来……送……我……了……”
柳映雪和苏倾颜同时僵住!
玄妄言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着从床上坐起。
大脑沉重眩晕,身体软绵无力,生命飞速流逝的感觉无比清晰。但一股源自骨髓深处、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恨意支撑着她。
这恨意压榨出了生命最后一丝潜能,让她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她的目光冰冷地扫过柳映雪,最终落在苏倾颜红肿的脸颊上,声音嘶哑却带着令人胆寒的质问:“柳映雪……刚才……你男人……打苏苏了……对吧?”
她扶着冰冷的床头柜,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踉跄着朝柳映雪逼近,每一步都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
柳映雪被那双死气沉沉却又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盯得心底发毛,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但看到玄妄言那风一吹就倒的虚弱模样,她强压下恐惧:“哼!玄妄言,你都快死了还……”
“砰——!!!”
动作快得超出了常理!柳映雪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胸口,惨叫着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厚重的病房门上!鲜血狂喷而出!
巨大的反作用力也让玄妄言彻底脱力,重重跌坐回病床上,急促地喘息着,眼前阵阵发黑。身体仿佛被瞬间抽空,连最后一丝力气都耗尽了。
“阿言!阿言你怎么样?!”苏倾颜泪如泉涌,慌忙上前。
“雪儿——!!!”沈惊辞听到动静,惊怒交加地冲进来,抱起血泊中的柳映雪狂奔而去:“医生!医生!”
病房内死寂。
苏倾颜颤抖着手为玄妄言重新戴上氧气面罩。玄妄言靠在苏倾颜怀里,眼神涣散,身体冰冷。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微弱地动了动嘴唇:“苏苏……我……真的……不行了……好累……好……困……”
意识沉沦的瞬间,一些极其遥远模糊的、仿佛蒙着厚厚尘埃的片段闪过:
震耳欲聋的巨响,刺目的火光……
苏家温暖明亮的客厅,苏倾颜小时候灿烂的笑脸……
一个有着深邃琥珀色眼眸的小男孩,在某个模糊的、布满玻璃的明亮空间外,专注地看着她……
还有左耳垂那细微的、冰凉的触感……
“不!阿言!别睡!求求你别睡!”苏倾颜紧紧抱住她逐渐冰冷的身体,声音凄厉绝望,“我给你讲笑话!讲我们以前的事!快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她疯狂地摇晃着玄妄言。然而,玄妄言的眼皮终究缓缓地、彻底地合上了。
“阿言——!!!”
苏倾颜发出撕心裂肺的悲鸣,她猛地扑向呼叫器,用尽全身的力气,歇斯底里地砸下去。
“医生!医生!救命啊——!!来人啊——!!!”
尖锐刺耳的铃声在空旷的病房里绝望地回荡着,一遍,又一遍。
回应她的,只有门外走廊死一般的寂静。
苏倾颜泪如雨下,挣扎着转动轮椅冲向病房门,却发现门把手纹丝不动——门被从外面锁死了!
“里面那个病秧子咽气之前,这个门不许打开。”
病房外,沈惊辞冰冷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是对着巡逻的医生护士下达命令,“敢把雪儿伤成那个样子,她就必须付出代价!”
“砰——!!”苏倾颜的拳头狠狠砸在厚重的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指骨瞬间红肿。
她目眦欲裂,对着门缝嘶吼,声音里是滔天的恨意:“沈惊辞!你个畜生!我诅咒你!诅咒你们永生永世不得好死——!!”
门外,沈惊辞只是冷漠地嗤笑一声,吩咐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赶去陪护被打成骨折的柳映雪。
苏倾颜的诅咒,如同尘埃般被他拂去。
门内,只剩下彻底的绝望。
苏倾颜瘫软在轮椅上,挣扎着回到病床边,趴在玄妄言尚有余温却已无声息的身体上,紧紧攥着她的手,哭得肝肠寸断,撕心裂肺的呜咽在冰冷的病房里回荡。
五分钟。
玄妄言的生命体征,彻底归零。
╥﹏╥
好冷啊……
一种奇异的抽离感袭来。玄妄言感觉自己轻飘飘地浮了起来,仿佛挣脱了沉重躯壳的束缚。
她“看”见了。
看见苏倾颜趴在自己冰冷的身体上,哭得蜷缩成一团,单薄的肩膀剧烈颤抖。
看见隔壁灯火通明的ICU里,柳映雪身上缠满绷带,沈惊辞正一脸心疼焦灼地守在床边。
灵魂深处发出一声无声的冷笑。
恨意如同淬毒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虚无的意识。
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的逃避!恨自己没有守护至亲至爱!如果……如果能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她定要这些人,百倍、千倍地偿还!
意识如同沉入墨汁,迅速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在彻底归于虚无前的最后一瞬,一些极其遥远、破碎不堪的、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冰冷字句,如同深海的碎片,不受控制地浮上她即将消散的感知:
“失败……试验品……”
“意外服用……”
“大脑……变异……天才……感情……缺陷……”
“玄家六口……杀光……伪造……背锅……”
“……怪物……”
这些断断续续、意义不明的词语,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是她儿时记忆深处被强行掩埋的、最黑暗的角落泄露出的呓语。
她没有精力去思考,也无法理解其含义,它们只是作为意识消亡前最后的背景噪音,伴随着无尽的恨意与冰冷,一同沉入了永恒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