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陵古战场的断墙,像块被啃剩的骨头。
墙皮剥落得只剩斑驳的夯土,露出里面嵌着的箭簇,锈迹爬满了铁尖,却仍能看出当年射入时的力道。墙根的荒草疯长,缠上断裂的椽子,风一吹,草叶与木椽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像有人在暗处磨牙。
音钬(蓉星河)就坐在这断墙下。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黑夹克,牛仔裤膝盖处磨出了洞,怀里抱着把电吉他,琴身的漆掉了几块,露出底下的木纹,倒有种野性的糙劲。指尖搭在琴弦上时,指节泛着用力的白,指腹有层薄茧——是常年练琴磨出来的。
“试试这个调。”他低声自语,拇指拨动低音弦。嗡的一声,震得断墙缝里的土簌簌往下掉。紧接着,火系异能顺着指尖漫上琴弦,橙红色的火苗舔舐着金属弦,却没烧断,反而随着指速加快,在弦上缠成小小的火环,像给琴弦戴了串燃烧的镯子。
《广陵散》的调子突然炸开。
不是风古弹的那种清越琴音,而是混了电吉他的失真音色,带着战鼓的余韵——音钬在旋律里加了当年蜀军的军鼓节奏,咚、咚、咚,敲得人心脏发颤。火环随着节奏炸开,化作点点火星,落在荒草上,却没引燃,反而像钥匙,撬开了埋在土下的记忆。
“嗬——!”
荒草下突然冒出无数半透明的影子。有个战魂握着断矛,矛尖还沾着焦黑的布片,看衣甲是蜀军的步卒,他茫然地望着四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像是记不起自己在哪;不远处,个捧着血书的文官魂,血书在他怀里化作飞灰,他却仍保持着托举的姿势,指尖颤抖,嘴唇翕动,像是在喊“陛下”;更远处,几个骑兵魂跨着虚影战马,马鬃上还沾着夷陵的火烬,他们勒着缰绳,对着空茫的江面嘶吼,声音里全是“杀回去”的狂躁。
全是蜀军旧部。
音钬的指尖更快了,火环在琴弦上转得像轮小太阳,《广陵散》的杀伐气混着电音的锐劲,撞在战魂身上,让他们的虚影越来越清晰,连脸上的血污、铠甲的裂痕都看得分明。
“它们的执念太重了。”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战场边缘传来。
花禼(岚棂月)蹲在离断墙不远的土坡上,素白的裙摆在枯草里格外显眼。她的红瞳亮得像两簇血火, gaze落在那些战魂身上时,瞳孔里映出无数重叠的画面——火烧连营的惨状、江水沸腾的红、临死前的绝望。
她指尖轻抚过地面,指甲划过处,土粒突然翻涌,钻出无数血色曼陀罗。花瓣层层叠叠,红得发黑,花茎上的尖刺闪着幽光,它们以惊人的速度生长,藤蔓缠绕着爬上战魂的脚踝、腰腹,却没伤害他们,只是轻轻裹住,像在安抚。
“这些花能感知执念的方向。”花禼站起身,红瞳转向战场深处,“它们在往那边去。”
果然,血色曼陀罗的藤蔓突然齐齐转向西北方,花盘也跟着扭转,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连花瓣上的纹路都顺着那个方向流动。
音钬停了吉他,火环渐渐熄灭,琴弦还在嗡嗡震颤。他扛起吉他跟上,看着曼陀罗在前方铺出条血色花径,忍不住咋舌:“这花……比我的火还凶。”
花禼没回头,红瞳的光更亮了:“凶的不是花,是执念。”
众人跟着花海走了约半里地,来到一处崖壁前。崖壁陡峭,布满了风雨冲刷的沟壑,最显眼的是壁中央刻着个巨大的“汉”字,笔画被岁月磨得浅了,却仍透着当年刻字时的决绝,像是用鲜血写就。
“就是这里了。”花禼的指尖落在“汉”字的捺画末端,那里的曼陀罗开得最盛,花瓣几乎要贴住石壁。
风古抱着“流泉”琴走上前,青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没说话,只是将琴放在崖壁下的平石上,指尖落在琴弦上。《广陵散》的调子重新响起,却不是音钬的狂躁,而是带着安抚的温柔,像流水漫过干涸的河床。
琴音刚起,音钬突然拨动吉他弦,这次没放异能,只是用木吉他的原音跟奏。电音的锐劲与琴音的温润交织,竟生出种奇异的和谐,像金戈与玉帛在对话,像战鼓与羌笛在和鸣。
“嗡——!”
崖壁突然剧烈震颤。“汉”字的笔画间裂开细纹,土块簌簌落下,裂缝越来越宽,露出里面的夯土。琴音与吉他声陡然拔高,像两只手,用力掰开了崖壁的“嘴”。
裂缝后面,竟藏着个蜷缩的身影。
是刘备的残魂。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龙袍,领口磨出了毛边,头发散乱地贴在额上,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是当年夷陵战败后,退守白帝城时的模样。他倒在石壁后,脊背靠着冰冷的岩石,双手死死攥着枚八卦玉佩,指节泛白,几乎要将玉佩捏碎。
那玉佩的纹路、质地,甚至边角那道细微的裂痕,都与孔明腰间挂着的那枚一模一样。
风古的琴音突然柔和下来,像在轻轻呼唤。刘备的残魂指尖动了动,睫毛颤了颤,像是从千年的昏睡中被叫醒。他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眼眶望向崖壁外,嘴唇翕动着,发出极轻的气音,像在喊一个名字——
“孔明……”
音钬停了吉他,花禼的曼陀罗安静下来,花瓣轻轻蹭着崖壁的裂缝。崖壁的风突然静了,只有“流泉”的琴音在轻轻流淌,像在回应那声跨越千年的呼唤。
阳光透过裂缝照进来,落在刘备残魂攥着玉佩的手上,玉佩的光与琴音的光交织,竟生出层淡淡的暖。那些在花海中徘徊的蜀军战魂,此刻都停下了动作,望向崖壁的方向,眼里的狂躁渐渐被茫然取代,随后,化作淡淡的释然。
原来,他们等的,从来不是复仇。
只是想再听一声回应,再看一眼故国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