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陈的星芒第三次掠过青竹书院时,连晨露都带着寒意。那星芒不是寻常的清辉,而是裹着天界法旨的威压,像块烧红的烙铁,在书院上空烙下淡淡的金痕,连竹韵居的青竹都弯了腰,叶片卷成小小的筒,像是在无声地抗拒。
紫薇坐在石凳上,指尖摩挲着骨箭。箭身的北斗纹被摸得发亮,李世民的浅魂在里面轻轻颤动,像是在提醒她:“勾陈带了十二星官,个个都是大乘境,硬拼不得。”她望着案上那卷天界法旨,卷轴边缘泛着金边,墨迹是用朱砂混着星砂写的,每个字都带着刺——“紫薇大帝残魂归位,当承天命,统御星宫”,末尾那句“白帝余孽之事,天界自有裁决”,更是把“拿渁淼”三个字写得明明白白。
“姐,要不我去会会他?”酆都的声音从廊下传来,黑袍下摆沾着些幽冥黑雾,落地时在青砖上留下转瞬即逝的黑痕。他刚从冥界赶回来,袖口还卷着半截阴兵的幡旗,“我带了十万阴兵在山外候着,大不了鱼死网破,掀了他的星宫!”
紫薇摇头,骨箭在掌心转了个圈:“不行。阴兵入人间,阴阳秩序会乱,到时候黄帝亲自出面,咱们更难办。”她忽然抬头,眼尾扫过红小楹晾在绳上的粉色襦裙,那裙子太大,袖口能塞下两个拳头,是红小楹去年穿旧的,此刻被风一吹,像只翻飞的粉蝶。“我有个主意。”
次日清晨,勾陈带着星官闯到竹韵居时,看到的景象让他眉头直拧。
石凳旁蹲着个姑娘,穿件明显大了一号的粉色襦裙,裙摆拖在地上沾了层泥,袖口堆到肘弯,露出细瘦的手腕。她正歪着头数蚂蚁,手指戳着地面的蚁穴,嘴里念念有词:“一、二、三……哎?怎么跑了?”听到金盔甲胄的“哐当”声,她吓得猛地缩成一团,像只受惊的兔子,手脚并用地往后挪,直到撞上一个黑袍身影,才敢探出头。
“阿酆……”她抓着酆都的黑袍角,指节泛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些穿金甲的是什么人?好凶……”
酆都顺势将她护在怀里,黑袍像展开的翅膀,严严实实地挡住她。他垂眸时,眼底的戾气压得恰到好处,冷得像淬了冰:“我姐失忆了。前几日在后山撞了头,忘了什么紫薇大帝,也不认得你。她现在叫夜芊凝,就是个怕生的凡人。”
“失忆?”勾陈挑眉,星官立刻上前一步,指尖凝聚起星力,想探紫薇的气息。酆都眼疾手快,甩出幽冥锁,锁链“唰”地缠上星官的手腕,链身的彼岸花瞬间绽放,花瓣尖的黑液滴在地上,烧出细小的坑。“别碰她。”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幽冥的阴寒,“她现在受不得惊吓。”
紫薇从酆都怀里探出头,睫毛湿漉漉的,小手紧紧攥着黑袍,指缝里露出半张脸,怯生生的:“阿酆,我想回去……这里好吵。”那模样,哪有半分帝魂的威严?活脱脱一个被吓坏的小姑娘,连说话都带着哭腔。
勾陈眯起眼,神识如网般撒开,笼罩住紫薇。可他探到的,只有一股极淡的星辰力,纯净得像未被引气的凡人,帝魂的威压被抹得干干净净,像是有人用软布仔细擦过,只留下最本源的星气。“装的。”他低声对身边的星官说,指尖却捏紧了三尖两刃刀——这伪装太像了,连星气的波动都模仿得分毫不差,若不是他亲眼见过紫薇以帝魂对抗幽冥的模样,怕是真要信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放缓语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温和:“夜姑娘,我是勾陈,是你……故人。跟我走,天界有能让你恢复记忆的灵药,好不好?”
紫薇往酆都怀里缩得更紧,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黑袍被她拽得发皱:“我不认识你。我只认阿酆,他说去哪就去哪。”她拽着酆都的袖子往屋里拖,“阿酆,走嘛,我想喝你泡的幽冥茶了……”
酆都顺势揽着她往屋走,路过勾陈身边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天界的事,别来烦她。否则,就算拼着幽冥体溃散,我也能掀了你的星宫。”
勾陈望着两人的背影,星官凑上来:“神君,要追吗?”
“不必。”他望着竹韵居紧闭的院门,嘴角勾起抹冷笑,“她既想玩,我就陪她玩玩。失忆?我倒要看看,这凡界的羁绊,能让她装多久。”他转身化作星芒,却在云层后留下两个星官,“盯紧了,有异动立刻报。”
屋里的门刚关上,紫薇立刻站直了,哪还有半分怯意?她抹了把脸,刚才的眼泪早没了踪影,眼神清明得很。“演得不错,阿酆。”她拍了拍酆都的胳膊,语气里带着笑意,“你那幽冥锁甩得挺及时,差点被星官看出破绽。”
酆都白了她一眼,黑袍却已收起,露出里面的玄色常服,他转身去给紫薇倒茶,嘴角却忍不住翘:“你那眼泪说来就来,不去学戏真是可惜了。”茶杯放在石桌上,水汽氤氲了他的眉眼,“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勾陈精得像只狐狸,迟早会发现。”
“能拖一天是一天。”紫薇走到窗边,撩开竹帘,看着院外的青竹。风过处,竹叶哗哗响,像是在说悄悄话。“至少能让渁淼安心织她的‘麟趾纹’,风古练他的《流水》,红小楹……继续揪你的辫子。”
正说着,红小楹抱着雪团闯进来,看到两人,眼睛瞪得溜圆:“紫薇姐姐!你刚才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真傻了呢!”她又戳了戳酆都,“还有你,酆都哥哥,粘在紫薇姐姐身边,比雪团还粘人!”她把怀里的白兔往前递了递,“你看雪团,都没你能缠!”
酆都难得没反驳,只是哼了一声,把茶杯往紫薇面前推了推。他知道,紫薇装失忆,最需要的就是他这个“唯一的亲人”镇场,那些细微的照顾——喂她喝灵茶时吹凉,走路时挡开碎石,甚至帮她理被风吹乱的发丝,都是戏里该有的样子。
紫薇接过茶杯,偷偷对红小楹眨了眨眼。红小楹恍然大悟,捂着嘴偷笑:“原来你们在演戏呀!放心,我嘴严得很!”她凑近紫薇耳边,声音压得像蚊子哼,“不过酆都哥哥粘人的样子,还挺好玩的,像只护食的小黑狗。”
紫薇被逗得“噗嗤”笑出声,刚喝的茶差点喷出来。她望着红小楹狡黠的眼神,心里松了口气——有这丫头帮忙打掩护,戏能唱得更真些。
院墙外的竹枝上,一片叶子轻轻颤动。风古抱着“流泉”琴站在阴影里,刚才路过时,琴音无意间捕捉到了屋里的对话。他没作声,只是指尖在弦上轻轻一拨,一道极淡的琴音如流水般漫出,绕着竹韵居转了圈,在院墙上织出层薄薄的光膜——那是《安神曲》的调子,能挡下低阶的神识探查。
有些事,不必说破,护着就是了。
院外的两个星官缩在竹篱后,盯着竹韵居的院门。他们看到酆都端着碗羹汤进去,出来时嘴角沾着点甜渍;看到紫薇坐在廊下晒太阳,酆都蹲在旁边给她编草环,笨手笨脚的,草环刚编好就散了,惹得紫薇笑出眼泪;甚至看到他帮她拂去落在肩头的竹叶,指尖的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琉璃。
“神君说她是装的,我看不像啊。”一个星官忍不住嘀咕,“哪有人装失忆,能让酆都神君这么上心?编草环都编得那么认真……”
另一个星官摇摇头,握紧了腰间的星符:“等着吧。凡人的把戏,瞒不了多久。”
他们不知道,这“凡人的把戏”里,藏着的不是算计,是紫薇想守护的安宁——那些清晨织室的机杼声,廊下的琴音,石桌上的重阳糕,还有红小楹追着雪团跑的笑闹;是酆都不愿打破的羁绊——黑袍下的温柔,不是演的,是千年前帝魂分裂时,就刻在骨子里的守护。
竹韵居的石桌上,茶杯里的热气袅袅升起,混着竹香漫开。紫薇望着酆都笨拙地给雪团编草环,忽然觉得,这场戏就算唱到落幕,也值了。至少此刻,青竹还在,人还在,那些藏在星芒与幽冥背后的温暖,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