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异色虹光

咖啡馆的落地窗被午后的阳光烫得发亮，空气里弥漫着咖啡豆被磨碎后迸发出的焦香与甜点腻人的气息。伊笛塔坐在角落，黑色中分刘海乍，那双异色的眼睛-一左眼澄澈如无云晴空，右眼却像沉入深潭的绿松石--此刻正烦躁地盯着窗外匆匆流过的行人.他手指焦灼地敲击着桌面，指尖敲打在桌面上的声音与店内悠物的背景音乐格格不入，白色衬衫袖口被挽到了手肘，露出小臂清晰的线条。

“怎么，伊笛塔，”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切入，“你的脑子又跟你那对颜色不一样的窗户一样，卡住了?”凤凝清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动作利落得带起一阵微风。高马尾利落地甩在脑后，额前齐刘海下,银色的半框眼镜镜片反射着顶灯的光，遮住了部分眼神，只留下冷静的唇线。那件标志性的褐色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里面是干净的白衬衫，如同她惯常示人的外壳。

伊笛塔猛地转过头，那双异色瞳瞬间被点燃，天蓝与暗绿深处仿佛有情绪的火苗在跃动:"凤凝清!你走路能不能带点人味儿?吓我一跳!”他内双的眼皮微微绷紧，眼神锐利得几乎要穿透那层镜片，“还有，什么‘卡住’?我在思考，思考!懂吗?不像某些人,大脑只用来储存刻薄话。”

凤凝清推了推鼻梁上的银色镜框，唇角勾起一丝极其浅淡的弧度，像冰面上不易察觉的裂痕:“思考?思考如何用你那双‘深邃’的眼睛把路过的服务生盯穿?省省吧,人家都绕着你这桌走了三回了。”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细小的冰凌精准地投掷过来，“情绪波动这么大，建议你去隔壁药店买个便携式血压计随身带着，免得当场表演一个‘异色瞳烟花秀'。”

“哈!”伊笛塔夸张地往后一靠，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阿清’，”他故意拖长了这个昵称，带着促狭，“你这张嘴，是每天用砂纸打磨过吗?这么能刮人!血压计?我看你需要的是随身携带一本《人类语言文明礼仪手册》!”他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上，那对天蓝与暗绿的眼眸近距离地逼视着风凝清镜片后的眼睛,深邃的眼底翻涌着不甘示弱的激流。午后的光线、穿过玻璃，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界限。

凤凝清身体纹丝不动，只是镜片后的目光似平微微凝滞了一瞬，像湖面被投入了一粒小石子，但涟漪旋即被冰封。她端起面前的冰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显得有些苍白:“多谢关心.不过比起某些情绪像过山车、时刻需要旁人提心吊胆的人，我这把‘砂纸’，至少打磨得稳定、精准、可预期.”她抿了一口水，指尖在冰冷的杯壁上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仿佛汲取着那点凉意，“省得你这种‘思考者’，哪天被自己脑子里翻腾的浪给淹了,我还得打捞。”

“打捞?就凭你?”伊笛塔嗤笑一声，可那笑声像断了弦，突兀地卡在喉咙里。他眼底灼灼燃烧的火焰仿佛被骤然泼来的冰水浇熄了，只留下一片灰烬般的沉寂。方才还神采飞扬的异色双瞳倏然暗淡下去，像两颗被阴云瞬间吞噬的星辰。他肩膀垮塌下来，手指插进自己浓密的黑发里，声音闷闷地，带着一种近乎自我厌弃的疲惫:“...算了。你说得对。我大概是…真的有点问题。总是这样...控制不住。”他盯着自己映在深色咖啡液面上那模糊而扭曲的倒影，眼神空洞。

空气凝滞了数秒。咖啡馆里细碎的交谈声、杯碟碰撞的轻响，仿佛都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

凤凝清推了推银色镜框的手指在空中停顿了一下。她看着对面那颗骤然低垂下去的黑发脑袋，看着他深陷自我厌弄泥沼的样子，镜片后那双总是过于冷静的眼眸深处,一丝极细微的波动终于难以抑制地漾开，像冰封湖面下悄然涌动的水流。她沉默了片刻，那惯常吐出利刺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这叹息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片羽毛拂过凝滞的空气。

“喂，”她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甚至刻意维持着那份冷淡，但尾音却难以察觉地软化了一丝，“蠢货 。”她伸出手，越过桌面残留着水渍的杯痕，指尖带着一种生疏的犹豫，最终还是轻轻落在他紧抓着头发的手背上。那一触之下，伊笛塔猛地抬起头，那对黯淡的异色瞳撞进她的视线里，带着猝不及防的惊愕和一丝尚未散尽的迷茫。他清晰地看见,凤凝清那副银色镜框之后，平日里如同冰封湖水般的眼眸深处此刻正清晰地映着一个小小的、狼狈的自己。她惯常坚硬的目光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撬开了一道缝隙，流露出一种近乎笨拙的、竭力掩饰却依旧渗透出来的柔软。那眼神像在说:别露出那种表情。

“下次‘思考’过度快爆炸之前，”她偏过头，避开了他直直看过来的视线,目光落在自己褐色外套的袖口上，声音刻意压得更平，“…提前发个信号弹行不行?”她手指的触碰依旧停留在他的手背，那点微凉的、带着薄茧的触感却像一小簇火种，穿透了他皮肤下冰冷的麻木，固执地传递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支撑。她的话语依旧裹着惯有的“砂纸”质感，可那“信号弹”三个字,却像一句只有他们才懂的、生涩的密语。

伊笛塔望着她微微泛红的耳尖和固执地侧过去的颈项线条，一种奇异的暖流猛地冲散了心口的滞重与冰凉。他忽然反手用力握住了她那只想要撤退的手，指尖带着滚烫的力度，将她微凉的指尖紧紧攥在掌心。他身体前倾，另一只手抬起，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小心翼翼地替她将一缕滑落到额前、蹭乱了齐整刘海的碎发轻轻别回耳后。指尖掠过她微烫的耳廓，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一件易碎的琉璃器皿。

“信号弹?”他重复着，声音沙哑，那对异色瞳重新亮了起来，左眼天蓝如洗过的晴空，右眼暗绿如深林初醒的湖泊，专注地凝视着她，“…那你呢，阿清?”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她身上那件仿佛从不离身的褐色外套，“你这件‘盔甲’，什么时候…也肯对我敞开一条缝?”他声音很轻，带着试探，也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恳求。

凤凝清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她乍意识地想抽回手,指尖却被他掌心炽热的温度牢牢包裹着，动弹不得。那层坚固的褐色外壳似乎在这一刻发出了细微的、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裂响。她深吸一口气，终于抬起眼，目光穿过银色的镜框，直直地迎上那双映着虹彩的异色双瞳。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太浓太烫，几乎要将她镜片后小心翼翼维持的平静灼穿。

"少得寸进尺.”她终究还是低声斥道，但尾音里那点惯有的尖锐却像被磨平了棱角。她没再试图抽离被他紧握的手,只是微微垂乍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颤动的阴影，默许了这份温度的存在。两人交握的手搁在留有咖啡渍的桌面上，像一座沉默的桥，连接着截然不同的两岸。

咖啡馆的光线在他们之间流转，勾勒出彼此轮廓。伊笛塔的异色虹膜中，此刻不再只有晴空与深湖的纯粹，还映入了凤凝清微微低垂的侧脸与那副银色镜框的冷光;而凤凝清镜片后低垂的目光里，也清晰地烙印着他白色衬衫领口微敞的线条，和那双盛满复杂情绪、却唯独对她卸下所有伪装的异色眼眸。他们之间那层坚硬的外壳，此刻在无声的对峙与笨拙的触碰间，终于被撬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那缝隙如此狭窄，却又如此深邃，足以让彼此最真实的光，艰难却执拗地透射进来，照亮对方身上那些旁人无法抵达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