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时,喉咙里还残留着刺鼻的消毒水味。指尖触及的不是医院惨白的床单,而是绣着金凤纹的红色锦缎。耳边传来陌生的古琴声,混着侍女刻意压低的脚步声。
"公主醒了?大婚吉时将至,奴婢这就为您梳妆。"
铜镜里映出一张陌生的脸——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眉眼如画,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我下意识掐了下掌心,尖锐的疼痛证实这不是梦境。最后的记忆是那辆失控的卡车,刺目的远光灯,以及我推开的小女孩。
"我是谁?"声音嘶哑得可怕。
梳着双环髻的侍女手一抖,玉梳"啪"地掉在地上。"公主莫不是魇着了?您乃楚王嫡女芈华,今日是您与秦王嬴政大婚之日啊。"
铜镜突然模糊起来。芈华——秦始皇史料记载中语焉不详的楚国王后,扶苏的生母。窗外传来沉闷的钟鸣,十二下,正是史书记载嬴政迎娶楚国公主的年份。
"更衣。"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既然命运给了我这张牌,就必须打好它。
侍女们捧来的嫁衣却让我蹙眉。繁复的楚式曲裾层层叠叠,金线绣的凤凰几乎要振翅而出,九凤金冠沉得压脖子。
"换那件玄色深衣。"我指向箱底素净的秦式礼服,"既入秦宫,当从秦俗。"
"可这是太后特意......"
"楚人尚赤,秦人尚黑。"我取下耳畔的明珠,"《商君书》有言'国俗可改,而礼法不可易',不是吗?"
侍女们面面相觑。我暗自庆幸毕业论文研究过秦制婚仪,更记得《史记》记载嬴政厌恶六国奢靡。当铜镜中出现着玄色深衣、仅以玉簪束发的身影时,我松了口气。
咸阳宫的喜堂比想象中简朴。没有楚地惯用的朱漆彩绘,只有黑檀木案几上陈列的青铜礼器。熏香混着墨的味道,让我想起大学图书馆的古籍修复室。
"楚女芈华,拜见大王。"
我伏地行大礼,额头触到冰冷的青玉砖。余光瞥见玄色礼服的下摆——金线绣的龙纹在烛火下若隐若现,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出走线。
"起。"
那声音像淬了冰的青铜剑。我直起身,却仍低垂着眼帘。史载嬴政"蜂准长目,鸷鸟膺",此刻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正摩挲着玉圭,拇指上戴着罕见的墨玉扳指。
"抬头。"
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高冠之下的面容年轻得惊人——不过二十出头,轮廓如刀削斧凿。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像把出鞘的太阿剑,仿佛能洞穿所有伪装。
"寡人听闻楚女好繁饰。"他目光在我素净的衣饰上停留片刻,"公主倒是......别致。"
"楚人慕华,秦人尚实。"我故意用错《商君书》的句子,"妾身愚见,治国如制衣,当去华取实。"
玉圭突然"咔"地轻响。嬴政手指微微收紧,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我知道赌对了——这个未来要"书同文"的帝王,最厌恶华而不实的辞藻。
婚礼流程比想象中简短。没有楚地闹洞房的习俗,只有太祝官机械地吟诵祝词。当嬴政用玉圭挑开我衣襟时,指尖不经意相触,凉得像块寒玉。
"王后居椒兰殿。"他收回手时,袖摆掠过案上烛台,我闻到淡淡的沉水香混着铁锈味——是朱砂,批阅竹简留下的痕迹。
侍从引路时,我数着步数丈量宫道。三百步后出现分岔:右通往嬴政的承明殿,左侧才是我的居所。这符合秦制"君王不与后妃同寝"的记载,却让我松了口气。
椒兰殿比想象中宽敞。北窗下摆着张罕见的漆木书案,上面整齐码放着空白竹简。最意外的是西墙整面的木架——堆满了楚简,从《梼杌》到《诗三百》应有尽有。
"这是......"
"大王命人从楚地运来的。"年长的傅姆低声道,"说公主思乡时可阅览。"
我抽出一卷《黄帝四经》,竹简边缘磨得圆润,显然常被翻阅。突然意识到这是试探——若我真是楚国细作,见到故国典籍必有破绽。
"请转告大王,妾身更爱秦篆。"我取下随身玉佩在简上按压,留下清晰的"芈"字印痕,"楚鸟虫书,过于雕琢了。"
夜深人静时,我借着月光检查宫殿。榻下暗格藏着套完整的《秦律》,扉页朱批密密麻麻;妆奁夹层有包褐色粉末,嗅之无味——大概率是验毒的银丹。
"公主,大王赐简。"
侍从呈上的竟是《垦令》篇。竹简末端沾着新鲜墨迹,显然刚被批阅过。这是道考题——商鞅变法最激进的篇章,专为试探我对秦法的态度。
"国贫而务战,毒输于敌......"我故意高声诵读,突然停顿,"然赭衣塞路,岂非自断肱骨?"
窗外传来极轻的衣料摩擦声。我假装没发现,继续道:"《孟子》云'仁者无敌',倒与商君'壹刑'之说......"
"哗啦"——东窗竹帘猛地晃动。我抿唇笑了。第一局,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