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开学那天，左奇函的座位空了。
陈浚铭攥着两颗费列罗在教室门口等了整节课，糖纸被捏出深深的褶子。早读课的铃声响第三遍时，班主任抱着作业本进来，轻描淡写地提了句：“左奇函同学转学了，家里搬去外地了。”
钢笔“啪”地掉在地上，墨汁在练习册上洇开，像朵突然腐烂的花。陈浚铭弯腰去捡，指尖抖得握不住笔杆——他昨晚还在阁楼给“将军”换猫砂，左奇函趴在纸箱边说“等国庆放假，带它去江滩晒太阳”。
杂物间的猫粮还剩大半袋，左奇函的数学笔记落在陈浚铭的书包里，夹着那张游乐园门票。阁楼的天窗总忘了关，雨灌进来打湿了航模，七号队服上的猫爪印变得模糊，像被谁用橡皮偷偷擦过。
陈浚铭开始频繁地去左奇函家楼下晃。那扇熟悉的窗始终黑着，直到有天看见搬家公司的卡车停在楼下，穿白T恤的工人把画架抬出来，画布被塑料布裹着，看不清上面画了什么。
他回阁楼翻出那个铁盒，星星纸还剩大半盒。陈浚铭坐在旧木凳上折，折到三百六十五颗的那天，江滩放了跨年烟花，他抱着装满星星的玻璃罐站在芦苇丛里，风把眼泪吹得很凉。
后来陈浚铭考上了体校，踢了几年球，膝盖旧伤复发时，总想起左奇函替他贴创可贴的样子——指尖很轻，像怕碰碎什么。“将军”在他大二那年走了，老死在铺着七号队服的纸箱里，他把猫埋在老槐树下，又把那罐星星埋在旁边。
同学聚会定在市区的酒店包厢，推门时陈浚铭正和当年的班长碰杯。喧闹声突然静了半秒，他顺着众人的目光转头，手里的啤酒罐“咚”地撞在桌沿。
左奇函就站在门口，西装熨得笔挺，袖口露出半截手表，是他以前说过“太成熟，戴不惯”的款式。更扎眼的是他身边的女人，穿着米白色连衣裙，无名指上的钻戒在灯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
“介绍下，我未婚妻，苏晴。”左奇函的声音比记忆里沉了些，目光扫过陈浚铭时顿了顿，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下。
陈浚铭把啤酒罐往桌上放，指节捏得发白。他看见左奇函手腕上空空的，那串五块钱的蓝白手链早就不见了，倒像是从未存在过。
席间有人起哄让新人讲恋爱故事，苏晴笑着说：“他追我的时候可笨了，送花记错日子，看电影买错场次。”左奇函低头听着，嘴角弯起的弧度很温和，是陈浚铭从没见过的样子。
去洗手间时在走廊撞见。左奇函正对着镜子整理领带，陈浚铭靠在门框上，听见自己的声音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周。”左奇函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膝盖上——那里现在戴着护膝，是医生说“不能再剧烈运动”后才戴的。“听说你……后来没继续踢球了？”
“伤了。”陈浚铭扯了扯裤腿，语气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你呢？画画了吗？”
左奇函的喉结动了动：“没，做了金融。”他从西装内袋摸出烟盒，又想起什么似的塞回去，“苏晴不喜欢烟味。”
沉默漫过走廊，通风口的风带着消毒水的味道，吹得人眼睛发涩。陈浚铭突然笑了笑，指腹摩挲着口袋里的东西——是枚磨得发亮的硬币，当年转着玩的那枚，他一直带在身上。
“挺好的。”他转身往包厢走，没回头，“祝你新婚快乐。”
身后传来打火机的轻响，陈浚铭脚步没停。包厢里的喧闹声涌过来，夹杂着苏晴清亮的笑声。他仰头灌了半瓶啤酒，舌尖尝到苦味时，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夏夜，两个少年蹲在槐树下看猫，左奇函的指尖沾着金枪鱼罐头的油渍，蹭到他手背上时，像团烧了很多年的火。
散场时左奇函和苏晴站在酒店门口送客。陈浚铭经过时，苏晴笑着说：“常联系呀。”左奇函没说话，只是看着他，路灯在他眼底投下很深的影子。
陈浚铭点了点头，转身走进夜色里。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同学群里发的合照，他和左奇函隔了三个人，中间坐着笑靥如花的苏晴。
风吹过街角的老槐树，叶子沙沙作响，像谁在说没说完的话。陈浚铭摸出那枚硬币，在掌心转了转，突然想起阁楼里那罐被埋在树下的星星——原来有些约定，真的会被夏天带走，再也找不回来。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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