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下来时，李嘉森的琴盒里没再放薄荷糖。
陈浚铭抱着吉他爬上天台，看见他蹲在栏杆边，背影被雪压得有点驼。鼓机被雪盖了层白，像块没人要的废铁，上个月修好的按键又陷了下去，大概是冻坏了。
“怎么不开灯？”陈浚铭把外套脱下来，想往他身上披，却被躲开了。
李嘉森转过头，他手里捏着张机票，边角被攥得发皱，日期是明天。
“我要走了。”他的声音比寒风还冷，“去南方，我妈找的学校，学编曲。”
陈浚铭的手僵在半空，吉他背带硌得肩膀生疼。他盯着那张机票，忽然笑了：“挺好啊，编曲比弹贝斯有前途。”
“不是我想走。”李嘉森低头，睫毛上的雪花化了，像滴没掉下来的泪，“我爸病了，家里需要钱。”
陈浚铭没接话，只是走过去，把鼓机上的雪掸掉。他试着按了按按键，没反应，大概是彻底坏了。就像他们那些没写完的曲子，那些在阁楼里、在天台上碰撞过的音符，忽然就卡在了某个冬天的雪夜里。
“那首新旋律，”陈浚铭的声音有点闷，“想好名字了吗？”
李嘉森没回答，只是从琴盒里摸出样东西递过来——是包没拆封的琴弦，和陈浚铭第一次给他的那包一模一样。
“还你。”他说。
“我不要。”陈浚铭后退半步，吉他从怀里滑下来，磕在地上发出声闷响，“你的琴该换弦了，留着自己用。”
男生的手悬在半空，雪花落在琴弦包装纸上，很快融成水，洇开片深色的印子。他忽然笑了，左眼尾的痣动了动，像颗要熄灭的星：“陈浚铭，我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我知道。”陈浚铭弯腰去捡吉他，指腹摸到琴身上的划痕，是上次天台合奏时，被李嘉森的琴头磕的，“你是要往亮处走的人，我就适合待在这种快倒闭的地方。”
比如那家已经关了门的琴行，比如这被雪埋了的天台。
李嘉森没再说什么，只是把琴弦塞进他兜里，转身去拎琴盒。雪落在他的白T恤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像落了场早来的霜。
陈浚铭看着他往楼梯口走，背影越来越小，忽然想起第一次在阁楼见他的样子——白T恤卷到手肘，睫毛沾着雨，弹着走调的《卡农》，像株被雨打蔫却不肯低头的草。
“李嘉森！”他忽然喊了一声。
男生停下脚步，却没回头。
陈浚铭抱起吉他，指尖在冻得发僵的琴弦上扫过，弹出段很快的节奏，是他们第一次合奏时那段《卡农》的改编版，带着他惯有的冲劲，像踩着滑板冲下陡坡，却在最该加速的地方，忽然慢了半拍。
像被雪泡软的鞋，像没调好的鼓点，像段永远合不上拍的合奏。
李嘉森的脚步顿了顿，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楼梯间。门被风带上时，发出声沉闷的响，像个被掐断的音符。
陈浚铭弹到一半停了下来。雪落进琴箱里，融化的水顺着木纹渗进去，大概是要留下道永远消不掉的印子了。他摸出兜里那包琴弦，包装纸已经被体温焐热，却烫得人指尖发疼。
后来天台就没人去了。
陈浚铭偶尔会路过那家倒闭的琴行，玻璃上的“旺铺转让”早就被撕掉了，换成了新的招牌，卖起了电动车。他每次经过，都会下意识地抬头看阁楼的窗户，那里现在挂着件褪色的蓝外套，大概是店主的。
开春时，他在旧琴盒的夹层里摸到颗糖。是薄荷糖，包装纸被雨水洇过，绿得发暗，糖早就化了，黏在纸上，像块凝固的泪。
那天他抱着吉他，在琴行门口站了很久。街对面的音像店在放首老歌，旋律有点像李嘉森没写完的那首，温柔得让人发疼。
陈浚铭忽然想，也许有些合奏，从一开始就注定要散场。就像那场雨停时的阳光，像那个飘着桂花香的夜晚，像雪地里没回头的背影——都是些抓不住的东西，只能留在某个特定的时空里，发着转瞬即逝的光。
他把那颗化了的薄荷糖扔进垃圾桶，转身往回走。吉他背在肩上，随着脚步轻轻晃着，像个沉默的回音。
街角的风里，再也没有吉他声了。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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