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浚铭第二天又来了。
还是蹲在老地方翻琴弦,指尖刚碰到昨天那个锈铁盒,阁楼就飘下来段旋律——还是《卡农》,但第三段的切分音果然快了半拍,带着点刻意的冲劲,像有人憋着股劲在较劲。
他踩着木楼梯往上爬时,李嘉森正对着窗调试新琴弦。晨光从他侧脸滑过去,把左眼尾的痣描得很亮,琴盒里的薄荷糖换了包新的,绿色包装纸在阳光下泛着光。
“进步不小啊。”陈浚铭把背包往地上一扔,“看来新琴弦没白给。”
李嘉森转头时手里还捏着调音器,屏幕上的绿灯闪了闪:“谈不上进步,是琴弦给面子。”他往琴盒里拍了拍,“薄荷糖管够,谢礼。”
陈浚铭凑过去抓了把糖,瞥见琴盒角落里塞着本乐谱,封皮都磨卷了边。他伸手要抽,被李嘉森按住手背——男生的指尖还带着点琴弦的糙意,温度却比昨天暖些。
“别碰,”李嘉森的声音压得低,“还没写完。”
陈浚铭挑眉:“原创?”
男生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重新抱起吉他,指尖扫出段陌生的旋律,比昨天的布鲁斯更野,带着点没处撒的火气。陈浚铭听着听着,忽然从背包里翻出支马克笔,蹲在地板上画起谱子,笔尖划过木头的沙沙声,正好卡在旋律的空拍里。
“这里该加个休止符,”他头也不抬地喊,“像踩刹车时顿那一下,才有劲儿。”
李嘉森的手顿了顿,果然在那个节点停了半秒。新换的琴弦发出清亮的余音,像颗石子投进刚放晴的天空。
陈浚铭画完最后一个音符,把马克笔一扔:“试试这样。”
男生低头看他画在地板上的谱子,睫毛垂着,陈浚铭趁机数他睫毛上沾的灰尘——三粒,像不小心落在草叶上的星子。等李嘉森重新开始弹,陈浚铭也抓起自己的吉他,这次没抢节奏,只是贴着他的旋律走,像两道并排流淌的河。
阁楼的天窗漏进束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时而交叠,时而分开。陈浚铭弹到兴起,忽然往李嘉森那边凑了凑,肩膀撞了下对方的胳膊:“喂,这家琴行真要倒闭了?”
“老板说月底就转出去。”李嘉森的指尖在琴颈上滑过,泛音清亮,“以后没地方练琴了。”
陈浚铭的手指慢了半拍:“我知道个好地方,顶楼天台,能看见江。”
男生转头时,左眼尾的痣在光里跳了跳:“你经常去?”
“偶尔。”陈浚铭笑起来,露出颗小虎牙,“带箱啤酒就能坐一晚上,比这阁楼敞亮。”
那天他们待到夕阳把楼梯染成橘色才走。陈浚铭帮李嘉森拎琴盒,手指碰到对方手心时,两人都顿了下,又装作没事似的松开。走到琴行门口,陈浚铭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张纸条塞过去:“天台钥匙,我抄了把。”
李嘉森捏着那张被汗水浸得发皱的纸条,看见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地址,末尾还画了个丑兮兮的吉他。他抬头时,陈浚铭已经跑出老远,背着吉他的背影在夕阳里晃啊晃,像片停不住的云。
后来琴行真的关了门,玻璃上贴了张“旺铺转让”的红纸。但陈浚铭总能在傍晚收到条消息,只有两个字:“来了?”
他就会抓起吉他往天台跑,看见李嘉森已经坐在那里,琴盒敞着,里面的薄荷糖换了种包装,绿色更亮些。江风把两人的吉他声吹得很远,有时夹着碰倒的啤酒罐声,有时混着谁没忍住的笑。
有次陈浚铭弹错了个和弦,被李嘉森敲了下后脑勺。他假装疼得龇牙,却在男生收回手时,飞快地碰了下对方的指尖——比新换的琴弦还烫。
李嘉森的手猛地缩回去,却没抬头,只是指尖在琴弦上乱拨了几下,弹出串不成调的音。陈浚铭看着他发红的耳根,忽然笑出声,抓起颗薄荷糖递过去:“吃颗糖,降降火。”
男生接过糖时,指腹擦过他的掌心。那天的风带着点江水的潮气,把天台的吉他声泡得软软的,像两颗慢慢靠在一起的薄荷糖,在暮色里融成了一团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