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我们那逝去的青春」
夏末的风带着最后一点燥热从窗台灌进来，吹动了你桌角那张泛黄的五线谱。
空气里有茉莉花香混着冰汽水的甜意，楼下传来阿橙踩着自行车疯跑的铃铛声。
你刚把“永恒乐队”四个字歪歪扭扭地写在练习册背面，门就被撞开了。
“快！老地方排练！”林小满把帆布包往沙发上一甩，发梢还沾着操场上的草屑。
她总是这样风风火火，像颗永远停不下来的跳跳糖。
阿橙抱着破旧的木吉他挤进门，琴盒上贴满了掉漆的摇滚乐队贴纸。
“我妈今天值夜班，”她挤挤眼睛，露出小虎牙，“这次绝对不会被打断了。”
最后是背着电子琴姗姗来迟的苏晓，裙摆上还别着偷偷从她妈妈缝纫机上拆下来的亮片。
“路上看到卖棉花糖的，”她把裹着糖丝的云朵递给你们，“老板娘说我们长得像画报上的姑娘。”
那间漏雨的旧仓库成了你们的秘密基地。
夕阳透过锈迹斑斑的铁窗，在地上织出金色的网。
你敲着捡来的破架子鼓，林小满扯着嗓子唱跑调的歌，阿橙的吉他永远比别人慢半拍，苏晓总是偷偷在键盘里藏着零食。
蝉鸣声里，你们约定要在最大的舞台上唱歌，要让全世界都听见你们的声音。
“等我们红了，”林小满踩着啤酒箱当舞台，“要给阿橙买把真正的电吉他！”
“还要给苏晓买水晶做的演出服！”阿橙拨弄着琴弦，弦钮差点飞出去。
“那我要...”你敲着鼓面，突然说不出话来。
风卷起你们的乐谱，像一群白色的鸟。
其实你想要的很简单，就想这样一直到永远。
*
秋天来得猝不及防。
第一场秋雨落下时，苏晓把琴谱还给你，指尖冰凉。
“我要转学了。”她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她爸爸的工厂破产了，全家要搬去很远的南方。
你们没去仓库，而是在操场边的香樟树下坐了一整夜。
雨停了又下，树叶上的水珠滴在空荡荡的电子琴盒子上，叮咚作响。
苏晓把那个亮片发卡别在你头发上，“等我回来。”她说这话时，银杏叶正落在她苍白的脸上。
那天之后，仓库的门好像再也关不紧了。
风灌进来时，总带着南方潮湿的味道。
第二年春天，阿橙的吉他突然不见了。
你在她家楼下等了三个晚上，才看到她被打包的行李。
“我妈说玩音乐没前途，”她低着头踢石子，“要送我去学会计。”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段被拉长的叹息。
她把那本贴满吉他和弦的笔记本塞进你怀里，转身时，你看到她耳朵上还戴着你送的廉价耳坠。
仓库开始漏雨，你们曾经用红色油漆画的舞台标记，渐渐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
林小满是最后离开的。
高考结束那天，她抱着你的录取通知书哭了一上午。“我爸给我安排了国外的学校，”她声音沙哑，“学金融。”
你们一起把“永恒乐队”的海报从墙上撕下来，胶带粘走了墙上的墙皮，露出底下斑驳的砖石，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记得给我写信。”她说。
“一定。”你说。
但你们都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失效了。
最后一个夏天，你独自留在那间仓库。
阳光穿过铁窗，在地上投下孤零零的光斑。
你试着敲了敲那套破旧的架子鼓，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像一声漫长的告别。
后来城管来拆违建，你没去看最后一眼。
听说那天烟尘弥漫，有人在废墟里捡到一张被撕碎的演出海报，四个女孩笑得露出牙齿，背后是漫天晚霞。
*
城市的霓虹比星星亮得多。
你在写字楼做着一份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的工作，每天对着电脑屏幕直到眼睛发酸。
邮箱里躺着昨天刚交的报表，手机提示音不断弹出新的工作群消息。
阳台的角落里，那本阿橙送的吉他和弦笔记还在，只是封面已经磨破了边角。
突然很想她们。
手指悬在发送键上很久，指甲盖都按白了。
对话框里的“好久不见”删了又写，最后只发了句：出来喝酒吗？
约定的小酒馆里，你们四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像四株被移植到陌生土壤的植物。
林小满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阿橙抱着保温杯，手腕上戴着串珍珠手链；苏晓染了时髦的亚麻色头发，手机屏幕上不停闪着宝宝的照片。
起初是沉默，尴尬的沉默。
窗外的车水马龙像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直到服务员端来酸梅汤，林小满突然笑出声：“还记得我们偷喝啤酒那次吗？阿橙醉得抱着树喊妈妈。”
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记忆突然决堤，那些被藏在时光深处的碎片涌了出来。
你们笑着说起苏晓总把电子琴当零食柜，说起阿橙把吉他弦崩断差点弹进眼睛，说起林小满唱破音被邻居投诉。
原来那些以为早已遗忘的细节，其实一直好好地待在心里某个角落。
“那时候真傻啊，”苏晓轻轻搅动杯子里的冰块，“还以为说永远就能永远。”
你望着窗外的夜空，城市光污染严重，看不到几颗星星。
玻璃上映出你们四个模糊的身影，和记忆里那四个在仓库里唱歌的女孩渐渐重叠。
“其实......”阿橙突然开口，声音有点抖，“我去年偷偷报了个吉他班。”
林小满从包里掏出个小本子，翻开是密密麻麻的歌词：“我偶尔还是会写点东西。”
苏晓笑着擦了擦眼角：“我女儿现在会唱我们以前那首跑调的歌了。”
你从包里拿出那个被磨得光滑的拨片，是很多年前林小满用易拉罐拉环做的。
“敬我们。”有人举起杯子。
“敬过去。”另一个声音说。
“敬现在。”
“敬...还没唱完的歌。”
玻璃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像多年前那个夏天，阿橙第一次弹对和弦时，你们激动地撞在一起的声音。
晚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桂花的香气。
虽然那些闪闪发光的约定没能实现，虽然时光带走了很多东西，但此刻，你们又坐在一起了。
星星或许看不见，但它们一定在那里，就像那些回不去的日子，和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的彼此。
青春会老，梦想会变，但好朋友碰杯时的温度，永远都是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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