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是续文,与本小说没有太大关系,谨慎阅读…
刘关炎和陆玲珑带着满心期待,踏上了前往乌蒙山的旅程。一路山水如画,可他们心心念念的,是即将在乌蒙山深处举行的罗天大醮。
当他们踏入那片神秘之地时,整个山谷都弥漫着庄重又神秘的气息。巨大的幡旗在山风中烈烈作响,上头绘着奇异符文,似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广场上,1200个醮位整齐排列,每个上面都供奉着精心准备的祭品,袅袅香烟升腾而起,仿佛是连接天地的纽带。
他们刚在山腰的客店落脚,就听见窗外传来铃铛声——不是普通的铜铃,倒像是道观里挂在檐角的三清铃,清越得能荡开晨雾。陆玲珑扒着窗棂往下看,只见几个穿藏青色道袍的年轻人正往山坳里走,背上插着的幡旗边角绣着银丝,被风一吹,露出里头“罗天”二字。
“是真的要开始了!”她拽着刘关炎的袖子往外跑,客店老板在身后喊:“今儿是请水,去晚了只能站在外围喽!”
山坳里早已搭起了九座坛,最中间的主坛高过树梢,坛口悬着黄绸,上头用朱砂画着北斗七星。他们赶到时,正撞见几个小道士抬着水缸往坛前走,缸沿缠着艾草,水里沉着几片新鲜的松针。“这是从后山圣泉取的水。”旁边有个戴竹笠的老者搭话,他手里拄着根枣木拐杖,杖头雕着个小八卦,“要经三位道长诵经加持,才能用来荡秽。”
陆玲珑蹲在坛边看道士们摆供品,案上的青瓷碗里盛着新摘的柏叶,旁边堆着染成五彩的米团。“这些米是做什么的?”她问身边一个正在整理法衣的年轻道士。那道士脸还红着,说话带着点腼腆:“等会儿请圣时,要撒在坛前,算是给神灵的供养。”
忽然一阵鼓声从主坛传来,三长两短,像敲在人心尖上。众人都静了下来,只见一位白须道长缓步走上主坛,手里捧着个铜炉,炉里插着三炷半人高的檀香。他站定后,先对着四方各鞠了一躬,才用火柴点燃香头——火苗“噌”地窜起来,又慢慢沉下去,化作一缕青烟,笔直地往天上飘,竟一点没被风吹歪。
“这香烧得正,是吉兆。”戴竹笠的老者又开口,刘关炎这才发现他拐杖头的八卦竟在微微发亮。
焚香刚毕,二十多个道士分两列站开,手里都捧着本线装的经文。为首的道长一声“开坛”,众人齐声念了起来。调子不高,却像山涧水流过石缝,清润又绵长。陆玲珑听不懂经文,却觉得每个字都带着股劲儿,把山风里的躁气都压了下去。
“他们念的是《度人经》。”刘关炎凑到她耳边说,“以前在龙虎山见过,说是能超度亡魂,也能祈福。”
正说着,那边开始扬幡了。八个壮汉抬着根碗口粗的木杆,杆顶挂着面三丈长的幡旗,旗面是靛蓝色的,上面用金线绣着日月星辰,还有一行“天地玄宗,万炁本根”的大字。随着木杆缓缓竖起,幡旗在风里舒展开,那些金线绣的星辰仿佛活了过来,在阳光下闪闪烁烁。
“快看!”陆玲珑指着幡旗顶端,那里缀着个银铃,铃舌竟是片小小的玉如意,“这得绣多久啊?”
“光是这面旗,就做了三个月。”旁边一个负责敲钟的小道童接话,他手里的钟锤还沾着铜锈,“师父说,得让诸天神灵远远就看见咱们的诚心。”
宣榜的时候最热闹。黄绸裹着的榜文被展开,足有两丈长,上面用朱砂写满了字,开头就是“为祈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宣榜的道长声音洪亮,每个字都像砸在石板上,震得周围的树叶沙沙响。人群里不时有人点头,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还偷偷抹眼泪:“要是真能顺顺当当的,今年地里就能多收点粮食了。”
荡秽环节,道士们拿着拂尘,蘸着之前请的圣泉水,往人群里挥洒。水珠落在脸上凉丝丝的,陆玲珑伸手接了一滴,凑到鼻尖闻了闻,有股淡淡的柏叶香。“这水真能去污?”她笑着问刘关炎。
“心里的污,也能去。”刘关炎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你看刚才那抱孩子的妇人,是不是笑了?”
请圣时,全场都跪下了。山风突然停了,连幡旗都垂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道长们的咒语在山谷里飘,忽远忽近,像是在跟谁说话。陆玲珑低着头,看见地上的草叶上凝着露水,亮晶晶的,倒像是谁落下的泪。
“这时候不能说话。”刘关炎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得让神灵听见咱们心里的话。”
就在这时,人群后面突然一阵骚动。有人喊:“白鹿!是白鹿!”大家回头一看,只见一只雪白的鹿从树林里跑出来,鹿角上还顶着几朵野花,径直跑到主坛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坛上的神像。
“祥瑞啊!”戴竹笠的老者激动地拄着拐杖站起来,“多少年没见白鹿现身了!”
道长们也愣了一下,为首的白须道长对着白鹿鞠了一躬,轻声说:“既来听法,便是有缘。”那白鹿像是听懂了,竟温顺地伏在地上,直到上表环节才起身,慢悠悠地回了树林。
上表的时候,众人都把写着心愿的纸条递上去,有求家人平安的,有求庄稼丰收的,刘关炎也写了一张,陆玲珑凑过去看,上面就四个字:“岁岁平安”。
“就这?”她挑眉。
“够了。”刘关炎把纸条折成小方块,递给收表的道士,“你看这院子里的花,不就是慢慢长的吗?日子也一样。”
落幡送圣时,太阳已经西斜了。幡旗被慢慢降下,经文声也低了下去,倒像是在跟谁道别。陆玲珑看着道士们把焚化表文的灰烬装进瓷瓶,说是要埋在坛下,让土地神好好照看。
“这就结束了?”她有点舍不得,手里还攥着刚才接的那滴圣泉水珠凝成的小泥点。
“才刚开始。”刘关炎指着远处的灯笼,暮色里,九座坛前都点起了灯,连成一片光海,“后面还有七天,听说晚上还要顺星,能看见北斗七星的方位呢。”
正说着,那个戴竹笠的老者走过来,笑着问:“第一次见罗天大醮?”
“是啊,”陆玲珑点头,“真热闹,也真让人心里踏实。”
老者拄着拐杖往山下走,背影在灯光里晃晃悠悠的:“踏实就好,日子啊,就得这么一步一步走,一分一分求,才有意思。”
山风又起来了,带着点松针的香气。陆玲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星,忽然觉得,那些绣在幡旗上的星辰,好像真的落到了人间,就在这一盏盏灯笼里,在每个人的眼睛里,亮晶晶的,暖融融的。
夜色像浸了墨的宣纸,慢慢晕染开时,九座坛前的灯笼已连成一片星海。刘关炎牵着陆玲珑往主坛走,脚下的青石板被白日的香火熏出淡淡的檀香味,混着夜里山草的清苦,倒成了种特别的气息。
“顺星要开始了。”戴竹笠的老者不知何时跟了上来,手里多了个纸糊的小灯笼,罩着点昏黄的光,“你们看坛中央那圈石板,刻着二十八星宿呢。”
陆玲珑蹲下去摸,石板上的刻痕被人摸得光滑,星宿的轮廓在灯笼光下忽明忽暗。“这是……箕宿?”她指着个像簸箕的图案,小时候爷爷教过她认星图。
老者笑了:“姑娘认得?这箕宿主风,今晚顺星,就盼着来年风调雨顺呢。”
说话间,主坛上的道长已换上了绣着星辰的法衣,手里举着把桃木剑,剑尖挑着张黄符。他绕着星宿图走三圈,每一步都踩在特定的星位上,像是在跟天上的星辰对话。随后众人排着队,挨个往坛中央走,走到自己的本命星位前,就放下一小撮五谷,再对着星空拜三拜。
“你属什么?”刘关炎问陆玲珑。
“兔子啊。”她指了指卯位的玉兔浮雕,“该放什么谷?”
旁边的小道童递过来一小袋小米:“卯位属木,小米得水土滋养,最合时宜。”
陆玲珑把小米撒在卯位的刻痕里,刚要拜,却见那小米竟顺着刻痕慢慢聚成个小漩涡,像是被什么东西吸着似的。“这是……”她惊得睁大眼睛。
“是星辰在应你呢。”老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心诚了,天地都能感应到。”
刘关炎属龙,在辰位放下了高粱。他拜完起身时,看见陆玲珑正盯着卯位发愣,眼睛里映着灯笼的光,亮得像藏了颗星。“在想什么?”他问。
“想我奶奶。”她忽然笑了,“小时候她总说,人去世了就变作星星,顺着星宿图的路回家。刚才看这小米打转,倒像她在跟我招手呢。”
顺星到后半程,天上忽然飘起细雪,不大,像撒了把碎盐,落在灯笼上“簌簌”地化了。众人都仰头看,雪片落在脸上凉丝丝的,倒把白日的燥热全压了下去。
“瑞雪兆丰年啊!”有人在人群里喊了一声,引得众人都笑起来。
老者的纸灯笼被雪打湿了一角,他却不在意,只是望着天上的星:“雪落顺星夜,是好兆头。你们知道吗?三十年前这儿也办过一次罗天大醮,也下了雪,那年秋收,山里的玉米棒结得比拳头还大。”
陆玲珑听得入神,忽然后颈一凉,转头见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举着片沾雪的柏叶笑:“姐姐,道长说这叶子能辟邪,给你。”
小姑娘的娘追过来,不好意思地笑:“这丫头,刚在荡秽坛前捡了把柏叶,见人就送。”
陆玲珑接过柏叶,叶子上的雪化了,留下点清苦的汁水,像极了小时候外婆泡的柏叶茶。“谢你呀。”她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你叫什么?”
“叫阿星,”小姑娘指了指天上,“我娘说我是顺星夜生的,就盼着我像星星一样亮堂。”
顺星结束时,已近午夜。众人往山下走,灯笼的光在石板路上拖出长长的影子,忽高忽低的脚步声里,混着谁哼的经文调子,慢悠悠的,倒像首摇篮曲。
“你看那老者。”陆玲珑拽了拽刘关炎的袖子。
只见老者正站在坛边,把纸灯笼里的烛火吹灭,然后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竟是些碎银和铜钱,轻轻放在坛前的供桌上。他没说话,只是对着星空又拜了拜,转身时拐杖在石板上敲出“笃笃”的响,像在跟这山、这星道晚安。
“他好像不是来祈福的。”陆玲珑轻声说。
“或许是来还愿的。”刘关炎望着老者的背影,“你看他拐杖头的八卦,磨损得厉害,怕是走了不少山路,来赴一场多年的约。”
回到客店时,窗台上的月光积了薄薄一层,像撒了把霜。陆玲珑把那片柏叶夹进刘关炎的黑本子里,正好夹在“圆满”那页的空白处。
“明天还有什么仪式?”她问。
刘关炎翻着从道长那讨来的醮仪册子:“有摄召,说是要为孤魂野鬼超度。还有上表,听说要把今天众人的心愿,再往天上递一次。”
窗外的风卷着雪片打在窗纸上,“沙沙”的响。陆玲珑忽然想起阿星的笑脸,想起老者的拐杖声,想起星宿图上聚成漩涡的小米——原来这罗天大醮,哪里只是求天地保佑,分明是把人心底的念想,一点点铺成了路,让牵挂有处可去,让期盼有处可寻。
她往刘关炎身边凑了凑,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香火味,忽然觉得这山里的夜,比自家杂货铺的被窝还要暖。
“明天起早点吧,”她说,“我想看看摄召时,道长们念的咒语,是不是真能让风都停住。”
刘关炎笑着点头,把本子合上,柏叶的清香从纸页间漫出来,混着月光,在屋里轻轻荡着。远处坛前的灯笼还亮着,像落在人间的星子,守着这山,守着这夜,也守着每个人心里那点热乎乎的盼头。
天还没亮透,山坳里就飘起了引魂幡。淡紫色的绸子在晨雾里飘得像条游蛇,幡角绣的白莲花沾着露水,看着竟有几分透亮。刘关炎和陆玲珑赶到时,摄召仪式已近开始,九座坛前都燃起了长明灯,灯芯爆出的火星落在地上,像撒了把碎金。
“摄召要请城隍爷引路呢。”客店老板不知何时跟了来,手里捧着个瓦罐,里头盛着刚蒸的米糕,“昨儿特意多蒸了两笼,给守坛的道长们垫垫肚子。”他指了指主坛东侧的小神龛,那里供着尊泥塑的城隍像,像前摆着碗清水,水面上漂着三瓣桃花。
陆玲珑正盯着神龛看,忽闻一阵铃铛响,比三清铃沉些,倒像庙里挂在廊柱上的铁马。转头只见四个穿黑袍的道士扛着面铜锣,锣边挂着串铜铃,每走一步就“当啷”响一声。“这是在唤游魂呢。”戴竹笠的老者拄着拐杖站在旁边,他今天换了件深蓝布衫,袖口磨出了毛边,“锣声能破迷障,铃铛能引方向,等会儿还要撒路烛,让那些孤魂能顺着光找到坛前。”
说话间,八个小道童捧着竹篮走上前,篮子里是截成小段的蜡烛,红通通的像小元宝。他们沿着坛前的石板路一路撒过去,火苗“噼啪”跳着,在晨雾里拉出条蜿蜒的光带。有个小道童手一抖,蜡烛滚到了草丛里,火苗立刻舔着草叶往上窜,吓得他赶紧去捂,却被旁边的道长按住:“让它烧,这是给过路的山神递个信。”
摄召的道长终于登上主坛,他手里握着柄青铜剑,剑鞘上缠满了红线。坛下忽然响起一阵呜咽的箫声,不是欢快的调子,倒像秋夜里的风声,听得人心里发颤。“这是《哭魂曲》。”老者低声说,“三十年前那场醮事,也吹过这曲子——那年山洪冲了山脚下的村子,不少人没来得及逃……”
陆玲珑正听得发怔,忽见道长举起青铜剑,剑尖对着东方的晨曦,嘴里念起了咒语。那咒语不像白日里的经文那般清润,字字都带着股沉劲,像是往深潭里扔石头。念到急处,他忽然将剑往坛上的青砖一劈,“当”的一声,火星四溅,竟在砖上劈出道细纹。
“这是在破煞。”刘关炎指着砖缝里渗出的水珠,“有些魂魄被煞气困住,得用剑气冲开。”
就在这时,风突然变了向,原本往东飘的引魂幡猛地往西拐,幡角的白莲花正好扫过坛前的香炉。更奇的是,香炉里的三炷香突然齐齐折断,断口处冒出的青烟竟拧成了条细带,顺着光带往西边飘去。
“是往老槐林去了!”人群里有人喊。陆玲珑想起客店老板说过,西边的老槐林埋着山洪里去世的人,这些年总有人说夜里听见林子里有哭声。
道长显然也看见了,他对着西方深深一揖,随后从坛上取下个陶罐,罐口塞着张黄符。“这里头是往生钱。”旁边的小道童偷偷告诉陆玲珑,“师父说,等会儿要往老槐林方向撒,让魂魄拿着钱,好安心上路。”
撒往生钱时,天已大亮。纸钱是用黄纸剪的,上面印着模糊的铜钱纹,被风一吹,漫天都是黄澄澄的,倒像下了场金雨。陆玲珑伸手接了张,纸页薄得像蝉翼,指尖一碰就卷了边。“这些纸真能当钱用?”她小声问。
“在那边能。”老者忽然开口,他的声音有点哑,“我家老婆子当年就埋在老槐林,她这辈子最疼钱,每次上坟我都给她烧一捆……”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竟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黄纸,每张都用红绳捆着,“等会儿我自己去林子里烧,让她也能来坛前听经。”
摄召快结束时,箫声渐渐缓了,倒添了几分暖意。道长将青铜剑插回鞘里,红线在晨光里闪着光,像无数双牵着的手。他从坛上走下来,挨个给排队的人递平安符,符是用朱砂画的,上面还沾着点松香。
轮到陆玲珑时,她忽然看见符背面写着个“星”字,笔尖的朱砂还没干透。“这是……”
“给昨晚那个小姑娘求的吧?”道长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晨光,“她娘今早来求符,说阿星总梦见黑影子,怕是被惊着了。”
正说着,就见阿星的娘抱着孩子往坛前跑,阿星趴在娘肩上,小脸红扑扑的,手里还攥着片柏叶。“道长,您看她这是好了?”妇人把孩子转过来,阿星看见陆玲珑,突然笑了,伸手把柏叶递过来:“姐姐,这个给你,娘说能护着你。”
陆玲珑刚接过柏叶,就见老者往老槐林方向走去,他的拐杖敲在光带尽头的泥土上,每一步都踩在往生钱飘落的地方。阳光穿过他的竹笠,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倒像谁撒了把星星。
“你说,他老婆子能收到这些钱吗?”陆玲珑望着老者的背影,忽然觉得眼眶有点热。
刘关炎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那个黑本子,翻到新的一页。晨风吹过坛前的长明灯,灯芯晃了晃,在纸页上投下团跳动的光。他提笔写下:“所谓牵挂,就是隔着阴阳,也想给你递张纸,烧炷香。”
远处的箫声彻底停了,老槐林方向传来几声喜鹊叫,脆生生的,倒像谁在那边应了声好。陆玲珑抬头看,天上的云正慢慢散开,露出片瓦蓝的天,像极了老家杂货铺后院的那方天空:“原来不管在他乡还是故乡,牵挂着的人在哪,哪里就有让人踏实的光。“
摄召仪式的余韵还没散,午后的阳光已把坛前的青石板晒得发烫。陆玲珑正蹲在主坛边看道士们整理法器,忽听一阵叮叮当当的铜铃声,转头见是个挑着担子的货郎往山坳里走,担子两头的竹筐上插着面小旗,写着“香烛符纸”。
“李货郎,今儿来得挺早啊,还没到七八点呢!”守坛的小道童笑着打招呼,货郎放下担子,从筐里掏出个油纸包:“刚在山下买的芝麻饼,给你们垫垫。”他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昨儿顺星夜落了雪,今早准有人来求护身符,我这符纸都裁好了。”
陆玲珑凑过去看,筐里摆着各式各样的黄符,有的画着八卦,有的写着“平安”二字,最底下压着叠粉红色的纸,上面绣着鸳鸯。“这是做什么用的?”她拿起一张,针脚歪歪扭扭的,倒透着股憨气。
“是给年轻人求姻缘的。”货郎笑得更欢了,“前山的王木匠家闺女,昨儿托我带十张,说要趁罗天大醮的喜气,求个好婆家。”
正说着,人群里忽然一阵骚动。只见几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抬着口棺材往山坳外走,棺材上盖着块白布,布角绣着朵白菊。为首的汉子眼眶通红,路过主坛时,突然放下棺材,“噗通”一声跪在坛前:“道长,求您给我爹念念经吧,他这辈子没享过福,走得太急……”
白须道长闻声从坛后走出来,他摸了摸棺材板,声音轻得像羽毛:“老人家是何时走的?”
“就今晨,顺星刚结束那会儿。”汉子抹了把脸,“他昨晚还说要来看摄召,说想听听《哭魂曲》,当年山洪时,是他把邻居家的娃从水里捞出来的……”
道长点点头,转身从坛上取了串菩提子,轻轻挂在棺材头上:“我让三个徒弟跟你去,在灵前念场《度人经》。”他又对周围的人说,“这是积德的事,谁愿去搭把手?”
刘关炎刚要迈步,就见戴竹笠的老者拄着拐杖走上前:“我去。”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股坚定,“三十年前那场山洪,就是这老哥救了我家小子。”
人群里顿时走出十几个汉子,有扛幡的,有提灯的,还有人从货郎筐里买了串纸钱,说要给老人家送送行。陆玲珑看着他们抬着棺材往山外走,白布上的白菊在风里轻轻晃,倒像老人家在点头道谢。
“原来超度不只是给孤魂野鬼。”陆玲珑轻声说,手里还攥着那片阿星送的柏叶。
“活着的人心里过不去,才需要一场仪式给念想找个归宿。”刘关炎指着坛前新摆的供品,有碗刚蒸好的米饭,上面插着双筷子——想来是哪个儿女给故去的爹娘添的饭。
傍晚的上表仪式比昨日更隆重。道长们换上了明黄色的法衣,衣摆绣着的凤凰在夕阳下闪着金光。众人手里都捧着个小小的纸灯笼,灯笼里点着蜡烛,远远看去,像无数只萤火虫聚在坛前。
“今儿的表文要往天上送三次。”货郎不知何时站到了他们身边,手里也提着个灯笼,“第一次求风调雨顺,第二次求家人安康,第三次……是给刚走的人求个好轮回。”
当道长将叠成长条的表文点燃时,陆玲珑忽然看见火光里飘着片熟悉的柏叶——正是她夹在黑本子里的那片,不知何时被风吹了出来,混在表文里一起烧了。她刚要惊呼,却见老者对着火光深深一揖,他竹笠下的脸在火光里明明灭灭,像在跟谁道别。
表文的灰烬被风卷着往天上飘,正好撞上西边的晚霞,红得像团火。人群里的阿星突然指着天空喊:“娘,你看!星星出来了!”
陆玲珑抬头,果然见几颗亮星已挂在天上,其中一颗特别亮,像极了阿星眼睛里的光。她忽然想起老者说的,三十年前那场罗天大醮,雪落之后玉米结得格外大——原来所谓祥瑞,从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好运,而是活着的人记着故去的好,守着当下的暖,把日子往亮里过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