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彻底滑向黑暗的边缘,所有的声音和光影都在飞速褪去、模糊。就在这弥留之际,她涣散的瞳孔中,似乎又映出了一个身影——一个看不清面容、穿着青色衣衫的少年,正焦急万分地冲破重重迷雾,不顾一切地向她奔来……
意识沉浮间,那抹素白的身影——那位曾眼盲、最终却向她许下婚诺的少年帝王,萧崇的面容,竟也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
他掌心温热的触感,他珍重许诺的话语,此刻都成了扎在心口的冰棱。
明明……你的眼睛已能看见这世间万物,我的病体也终于等来了痊愈的曙光……
可终究……还是等不到了呢。
我的……陛下。
……
雪月城,城主府。
内室弥漫着压抑的寂静,浓重的药味也掩不住那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百里东君站在床榻边,身影僵硬如石雕。他凝视着榻上呼吸微弱、面无血色的花溶月,许久,才转过身,声音死寂而冰冷:
“给天启城传信……就说,花溶月……已亡故。”
一旁的司空长风闻言,瞳孔猛地一缩,惊疑地看向百里东君:“亡故?东君,你……” 他下意识想反驳,目光扫过榻上那几乎感觉不到生息的人,又看向好友眼中深不见底的痛楚与决绝,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沉默片刻,终是应下:“……好,我这就去办。”
室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百里东君的目光重新落回花溶月脸上,指腹极轻地拂过她微蹙的眉间,仿佛想抚平那残留的痛苦。
他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天高皇帝远……我想留她在这里。我也怕……怕萧崇会来要人。他……应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吧?” 这句话出口,连他自己都感到一丝不确定。
那位少年天子的心思,如今又有谁能真正看透?若他执意要寻,倾尽北离之力,雪月城又能挡多久?
榻上的女子并未真正死去。
在司空长风妙手回春的救治下,那心口处尚存着一线极其微弱的脉息,细若游丝,若有若无,非华锦那个小神医来瞧,恐怕难以察觉。
寻常人,怕是早会断定她已香消玉殒。
只是,这生机太过渺茫,谁也不知道,这漫长的沉睡要持续多久。
“至少……她没死。” 司空长风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医者的冷静,也带着一丝渺茫的希望。
百里东君没有立刻回应。他缓缓在榻边坐下,目光沉沉,仿佛穿透了时光的迷雾,回到了更久远的过去。
“我怕……”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我怕她若经历这一切醒来……还会记得。” 记得他的无力,记得他的惶恐,记得这濒死的绝望。
更怕她记得……那个莽撞、不懂得如何珍爱她的少年百里东君。
那时年少轻狂,意气风发,只知仗剑天涯,何曾真正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
总是她,像水包容着棱角分明的顽石,温柔地迁就着他的任性。
即使命运给了他一次机会,让他以此刻的“自己”去弥补过去的亏欠,去守护那个现在的她……可,她那样的性子,如同月光般柔和的花溶月,又怎会不去迁就谁呢?
名溶月,溶溶月色……当真如月一般,清辉皎洁,温柔静好。
然而,在这深重的忧虑之下,心底却悄然滋生出一丝近乎卑劣的希冀——他其实,又何尝不希望她能记得?
记得那独属于他们之间的、灼热滚烫的情意,记得那些纵马江湖、把酒邀月的轰轰烈烈,记得他此刻撕心裂肺的痛楚与不离不弃的守护。
若她记得这一切……那么,当她终于从这漫长的沉眠中醒来,睁开眼看到守候在旁的他时,是否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跟他走?
这个念头一旦浮现,便如藤蔓般紧紧缠绕住他的心。
百里东君的目光紧紧锁在花溶月苍白却依然精致的眉眼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床沿,仿佛在无声地立誓:
“等你醒来,阿月……我一定娶你,一定。”
这已是他的第二次承诺了。第一次,是年少轻狂时,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热烈与莽撞。
彼时,他甚至已能想象出她穿上嫁衣的模样——那定是比天上明月更清辉夺目,比人间百花更娇艳无双。可命运弄人,只差一步……只差那最后一步!她就像一片凋零的雪花,陨落在那个冰冷的雪夜,徒留他一人,对着空茫的天地,连那幻想中的红妆都未曾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