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承乾宫的暗流涌动不同,咸福宫的夜,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绝望。
夜色如墨,丝丝缕缕渗进咸福宫的每一寸角落,宫灯在冷风中摇曳,光影破碎不堪,仿若殿内主人凌乱不堪的心绪。
贵妃独自坐在殿内的紫檀木椅上,怀中紧紧抱着那把伴随她入宫多年的琵琶。
这把琵琶是她父亲高斌送她的陪嫁之物,琴身由上好的紫檀木制成,上面镶嵌着细小的珍珠,曾经在潜邸时,她便是凭着这把琵琶,一曲惊艳,赢得了弘历的青睐。
可如今,这把琵琶却成了她唯一的倾诉对象。
她的十指如疾风骤雨般扫过琴弦,琴音起初似金戈交鸣,声声锐利,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愤懑,宣泄着这些日子以来积压在心底的不甘与怨恨。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本是悦耳动听的曲调,此刻却被她奏得满是悲戚与癫狂,每一个音符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泪与不甘。
她身披一件绣着大朵牡丹的锦绣罗裳,金线勾勒的牡丹花纹依旧华丽夺目,可衣角在她剧烈的动作下凌乱摆动,恰似她如今飘摇不定的处境。
头上的赤金镶东珠凤钗歪斜地插在发髻上,几缕乌黑的发丝散落下来,拂过她妆容精致却略显苍白的面庞,平添了几分狼狈与凄美。
茉心和双喜守在一旁,面露忧色,几次想上前劝阻,却又硬生生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主子自我折磨。
茉心眼眶泛红,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她轻咬下唇,终于还是忍不住向前一步,声音带着哭腔,柔声道:“娘娘,莫要再伤了身子。夜深露重,寒气侵体,您已经连着好几日没好好歇息了,且歇一歇吧。”
她的声音像破碎的水珠,落地有声,满是心疼。
可贵妃仿若未闻,手下的琴弦依旧不停,指法愈发凌乱,那琴音像是被困于罗网的飞鸟,在绝望中挣扎、嘶鸣,声声泣血。
她的脑海中,不断闪过往昔的画面——初入宫闱时,她才情出众,貌若天仙,一曲琵琶惊艳四座,引得君王侧目,圣眷优渥,赏赐源源不断。
那时的她,以为这宫墙之内是繁花锦簇的康庄大道,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愿景,却从未料到,这里竟是步步惊心的荆棘丛,是人心叵测的修罗场。
岁月流转,新人辈出。
陵容的出现,像一道惊雷,打破了她的安稳。
那个曾经不起眼的安贵人,凭着心机与手段,一步步爬上宸妃之位,夺走了皇上所有的宠爱,也夺走了她的一切。
曾经的山盟海誓仿若隔夜的残梦,君王的目光渐渐被他人吸引,她从众星捧月的贵妃,沦为这宫闱之中无人问津的一抹孤影。
双喜急得直跺脚,忍不住开口劝道:“娘娘,您别这样!皇上只是一时被宸妃蒙蔽了双眼,您的好,他定是记得的!等过些时日,皇上醒悟过来,定会回到您身边的!”
话虽如此,可他语气中的底气却越来越不足,连他自己都知道,这话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贵妃的身形猛地一震,仿佛被双喜的话刺痛了最敏感的神经。
嘣的一声脆响,琴弦骤然断裂,尖锐的声响划破寂静的夜空,恰似她破碎的心。
她缓缓抬眸,眼中泪光闪烁,恰似寒夜中的星辰,却燃着不甘的怒火。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她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那曾经为君起舞、为君奏乐的美好时光,如今都成了最锋利的刀刃,一刀刀割着她的心。
殿内的烛火晃了几晃,映出她孤独的剪影,四周的雕梁画栋此刻仿若一座巨大的囚笼,困住了她的身,更囚住了她的魂。
茉心忙不迭地取过一旁的貂皮披风,轻轻披在贵妃肩上,试图给她些许温暖。
可贵妃却仿若被触碰了逆鳞一般,猛地将披风甩开,嘶吼道:“我要这温暖何用?!这空荡的宫殿,冷的是人心!皇上的宠爱没了,家族的荣耀岌岌可危,我守着这冰冷的贵妃之位,还有什么意义?!”
她的声音沙哑凄厉,带着绝望的嘶吼,在空旷的殿内久久回荡,令人心碎。
她伸出颤抖的手,轻抚着那根断裂的琴弦,指尖不慎被锋利的断口割破,殷红的血珠顺着琴弦缓缓滴落,落在琴身之上,宛如泣血的泪。
这把琵琶,承载着她的青春、她的憧憬、她的家族期望。
彼时她怀抱琵琶入宫,奏响的是希望之音;如今,却只能用它抒发满心的悲戚与绝望。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她凄然一笑,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顺着脸颊滴落在琴身上,与血珠融为一体,“在这深宫里,我的才情、我的真心、我的付出,无人问津,无人珍惜。人人都只看到陵容的手段,羡慕她的恩宠,却忘了,我也曾是皇上捧在手心的稀月啊……”
茉心与双喜相视一眼,眼中尽是无奈与疼惜,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默默陪着她,任这咸福宫被悲伤、癫狂与绝望笼罩。
这座曾经热闹非凡、圣眷不断的宫殿,如今已然成了一座被遗弃的孤岛,在岁月的浪潮中,独自沉沦,不见天日。
烛火渐渐微弱,夜色愈发浓重,仿佛要将这一切的悲戚与不甘,都吞噬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