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畚慌忙定了定神，拿起脉枕就往桌上放，声音发颤：“小、小主，咱们还是请脉吧，别耽误了时辰。”
沈眉庄没说话，只是缓缓伸出手，手腕上搭着块素色的纱巾，肌肤在纱巾下透着玉色的白。
刘畚的手指抖得厉害，刚搭上她的腕脉，就像被针扎了似的猛地缩回手——那脉象，滑利而有力，带着孕脉特有的搏动，清晰得不容忽视。
“怎么了，刘太医？”沈眉庄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听不出喜怒。
刘畚的瞳孔骤缩，眼里的震惊还没褪去，他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得厉害，干笑道：“没、没什么……小主的脉象强健有力，想来腹中的小皇子定是康健聪明，微臣、微臣是太惊喜了……”
他说着，又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再次搭上沈眉庄的腕脉，这次按得极重，仿佛想把那清晰的孕脉按没似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的额头、鼻尖、下巴，全是汗，豆大的汗珠砸在脉枕上，洇出一小片深色，可那脉象依旧稳稳地跳动着，像在嘲笑他的自欺欺人。
“别试了。”沈眉庄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我已经怀有身孕近一月了。”
刘畚猛地抬头，眼里满是不敢置信，嘴唇哆嗦着：“小、小主……”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撞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响。
他顾不上疼，只是一个劲地用袖子擦汗，可越擦越多，汗珠子顺着下巴往下掉，在地上积了一小滩。
沈眉庄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当”的一声，在这寂静的屋里，显得格外刺耳。
“怎么？”她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淬着冰，“是怕没办法跟你后头那位厉害主子交代了？”
刘畚的眼睛乱转，飞快地瞟向门窗——房门紧闭，窗格外影影绰绰，能看见几个高大的太监身影，一动不动地守着，显然是插翅难飞了。
他心里最后一点侥幸也没了，“咚咚咚”地磕起头来，额头撞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很快就红了一片。
“小主饶命！小主饶命啊！”他带着哭腔求饶，眼泪混着汗水往下淌，“微臣也是不得已啊！他们、他们抓了微臣的老母亲，说若是微臣不照做，就、就……”他哽咽着，像是悲痛欲绝，“还请小主看在微臣一片孝心的份上，饶了微臣这一次吧！”
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他这副模样，怕是真要被他的“孝心”打动。
可沈眉庄只是冷冷地看着，手里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掌心，发出“啪、啪”的轻响，像敲在刘畚的心尖上。
“孝心？”沈眉庄的声音越来越冷，像寒冬的风刮过冰面，“刘太医，你以为我没查过你的底细吗？”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得像刻在石板上：“你在济州老家，欠了一屁股印子钱，利滚利还不清。放债的人找上门，你爹娘被活活逼死在院里；你那刚满三岁的女儿，被你卖了抵债；你媳妇受不了这窝囊气，投了井；你自己呢？连夜卖了老宅，卷着仅剩的几两碎银，逃到了京城。”
刘畚的头磕得更响了，可眼神里的慌乱却越来越深，像被人剥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
“你医术平平，不过是矮子里拔高个，又花了三两银子贿赂了圆明园的管事太监，才混进行宫当差，想着混几日俸禄，再找机会溜之大吉。”沈眉庄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诮，“老母亲？你哪来的老母亲？你早就把家人都害死了，不是吗？”
最后一句话像把重锤，狠狠砸在刘畚心上。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里的惊恐像要溢出来。她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连他卖女儿、媳妇投井的事都知道？
“现在，你还想跟我提‘孝心’？”沈眉庄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嘲讽，“你这种连爹娘妻女都能舍弃的人，也配谈孝心？”
刘畚瘫坐在地上，双腿发软，连磕头的力气都没了。
他看着沈眉庄——她依旧坐在那里，姿态优雅，手里的团扇轻轻摇着，可那双眼睛里的寒意，却让他从骨头缝里往外发冷。
“小、小主……”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是、是微臣错了……微臣猪油蒙了心，被人指使着办事……求小主看在微臣也是被胁迫的份上，饶了微臣这一次吧！”
沈眉庄没说话，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茶香袅袅升起，模糊了她的眉眼。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如今，你有两条路可走。”
刘畚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竖起耳朵听着，眼里满是祈求。
“第一条，我现在就去皇上跟前揭发你，说你假造孕脉，意图陷害皇嗣。”沈眉庄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之力，“按大清律，这是死罪，就算皇上开恩，也得把你发回济州，交给当地官府处置——你觉得，那些被你欠了印子钱的债主，会怎么对付你？”
刘畚的脸瞬间惨白如纸，浑身抖得像筛糠。
他太清楚那些债主的手段了，砍手砍脚都是轻的，去年济州就有个欠了钱的，被活活剥皮填了河。
他要是被发回去，必死无疑！
“第二条路，”沈眉庄话锋一转，“你继续按你背后那人的吩咐行事，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对我有孕的事，半个字也别提。”
刘畚愣住了，疑惑地看着她——这是什么意思？
“你该怎么做还怎么做，”沈眉庄看着他，眼神深邃，“等她觉得‘事成’，要对你动手的时候，你再做打算。”
刘畚的脑子乱糟糟的，他张了张嘴：“可、可若是她动手，微臣还是难逃一死啊……”
“你以为，事成之后，她会留着你这个知情人吗？”沈眉庄反问，语气里带着几分怜悯，“她让你做的是掉脑袋的事，事成之后，第一个要灭口的就是你。”
刘畚打了个寒颤，是啊，曹贵人那般心狠手辣的人，怎么可能留着他？
“不过，你若是信我，”沈眉庄的声音缓和了些，“到时候你可以去城东九井胡同，找一处门户朝东的小宅子。叩门的时候，就说‘讨碗白粥和酱菜’，自然会有人给你开门。”
刘畚看着沈眉庄，眼里满是犹豫。
她的话可信吗？万一这又是个圈套呢？
可转念一想，反正都是死路一条，与其被发回济州遭罪，不如赌一把。
成了，他能拿着曹贵人给的五千两银票远走高飞，到哪不是逍遥快活？不成，也能去九井胡同躲一躲，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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