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凝在窗棂上时,景仁宫偏殿的喜气已漫过了回廊。
皇上昨夜守了沈眉庄一宿,龙袍的衣角沾了些枕席的褶皱,晨起时握着沈眉庄的手吩咐苏培盛:“沈贵人既已有孕,便赐‘惠’字为号,再将库房里那支千年野山参、两斛东珠、还有江南新进的云锦段子都送来,务必让她舒心养胎。”
旨意传得快,不到巳时,内务府的太监就抬着八个红漆描金的箱子进了闲月阁,打开来,野山参卧在锦盒里,须根完整如银线;东珠圆润饱满,在晨光下泛着莹润的光;云锦段子铺开,孔雀蓝的底子上织着缠枝莲纹,一抖便流光溢彩。
更让沈眉庄心头一暖的是,太后宫里的刘姑姑也来了,捧着个紫檀木匣子,打开来,里面是支赤金和合如意簪——簪头是两柄交缠的如意,上面镶嵌着鸽血红的宝石,流苏垂着米粒大的珍珠,一晃便簌簌作响。
“太后说,沈贵人有孕是天大的喜事,这支簪子是先帝赏的,戴着能保胎安。”刘姑姑笑着福身,语气里满是恭敬。
这几日的闲月阁当真是门庭若市。
各宫的嫔妃来了一拨又一拨,端妃遣人送了安胎的药方,敬妃亲自炖了燕窝,连平日里不大往来的欣常在都拎着两包蜜饯来了,屋里的贺礼堆得快顶住了房梁,采月和几个小太监忙着登记谢礼,额角的汗擦了又冒,嘴里却不住地笑:“小主您瞧,这宫里就数您的福气最大。”
“姐姐求子得子,当真是天大的喜事。”甄嬛掀了帘子进来时,正见沈眉庄坐在窗边摩挲那支金簪,她快步走上前,轻轻牵起沈眉庄的手,将她引到桌边坐下,指尖触到沈眉庄的手腕,只觉她手心里还带着点汗意。
沈眉庄被扶着坐下,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语气里带着点娇嗔:“什么大喜,不过是被困住了罢了。”她扬了扬下巴,指了指窗外,“昨儿想去荷塘边走走,采月说风大,想吃块冰镇西瓜,李太医说寒气重,连翻书都要采月替我捧着,生怕我累着,当真是闷坏人了。”
话虽抱怨,眼角的笑意却藏不住,像含着两汪春水,漾着满足的涟漪。
甄嬛见她这样,忍不住笑了,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还有九个月呢,慢慢熬着吧,不过也快。我听槿汐说,按宫里的规矩,怀孕八个月时,娘家的母亲就能进宫来亲自照拂,到时候母女团聚,说些体己话,总比我们陪着更贴心。”
“真的?”沈眉庄猛地抬起头,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星,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
“母亲能进来?那可太好了!”
她自打进宫,与母亲只见了寥寥几面,如今怀着身孕,心里头最念着的便是家里人,一想到能和母亲朝夕相对,连眉梢都染上了雀跃。
甄嬛见她欢喜,故意撅起粉唇,伸出纤纤玉指,轻轻碰了碰沈眉庄依旧平坦的小腹,语气带着几分俏皮:“我可早就看上你肚子里这位小主子了,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总得认我做干娘,这事可得先定下。”
沈眉庄被她逗得笑出声,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嗔怪道:“瞧瞧你这点出息,难道还怕将来没人叫你额娘?再说了,现在连是男是女都还不知道呢。”
“无论男女,我都认!”甄嬛笑得眉眼弯弯,“只要是姐姐生的,我都疼。”
正说着,外头的小丫鬟掀了帘子进来,屈膝道:“小主,安答应来了。”
“快请进来。”沈眉庄连忙吩咐,脸上的笑意更盛了几分。
安陵容领着菊青走进来,手里提着个海棠花式的食盒,见了沈眉庄和甄嬛,先福了福身:“二位姐姐都在,倒省得我再跑一趟。”
待落座,菊青便上前打开食盒,安陵容一样样往外取。
“眉姐姐有孕,我思来想去,实在不知道送什么贺礼才好,便想着亲手做些吃食送来——这是山楂糕,怀孕初期最易害喜,酸甜口的正好开胃。这盅是当归枸杞炖鸡汤,当归补气血,枸杞明目,姐姐如今是一人吃两人补,正该多喝点。”
那山楂糕做得精致,切成了菱形的小块,裹着一层薄薄的白糖霜,红得透亮,像一块块凝结的红宝石,放在白瓷碟里,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鸡汤盛在银盅里,揭开盖子,热气混着浓郁的香气漫出来,汤面上浮着几粒饱满的枸杞,汤色清亮,一看便知是慢火炖了许久的。
沈眉庄本就有些馋酸的,见了山楂糕,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执起银筷夹了一块放进嘴里,酸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带着山楂的清冽,果然爽口,她又舀了一勺鸡汤,温热的汤滑入喉咙,鲜美而不腻,不由得赞道:“陵容真是有心了,这手艺越发好了。”
安陵容笑了笑,眼角的梨涡浅浅的:“姐姐喜欢就好。光送这些吃食哪里够贺喜的?往后小阿哥的襁褓、肚兜、虎头鞋,妹妹都包了,保管绣得漂漂亮亮的。”
一句“小阿哥”,说得沈眉庄心花怒放,脸上泛起红晕,连声道:“你呀,就会哄我高兴。不过有你这话,我可就当真了,到时候可不许赖账。”说着又看了看甄嬛,“莞妹妹也听见了,可得替我做个见证。”
甄嬛笑着点头,安陵容却已从食盒里又取出一小碟山楂糕,递到甄嬛面前:“莞姐姐也尝尝,这碟我多加了些糖,吃着不那么酸。”
甄嬛接过,夹了一块放进嘴里,果然比沈眉庄那碟甜润些,她望着安陵容,眼里满是感动:“难为你还记着我不爱太酸的,有心了。”
安陵容笑了笑,没说话,只是看着沈眉庄一勺一勺地喝着鸡汤,又吃了两块山楂糕,眼神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沈眉庄被她看得有些疑惑,放下银勺问道:“怎么了安陵容?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安陵容这才收回目光,目光落在沈眉庄妆台上的一个锦盒上。
那锦盒是深紫色的,描着金边,上面绣着几株秋菊,针脚细密,一看便知是上等货色。
她起身走过去,打开锦盒,里面躺着一支赤金簪子,正是太后赏赐的那支和合如意簪。
“这支金簪真好看,”安陵容拿起簪子,在沈眉庄的发髻旁轻轻比了比,“瞧这工艺,倒像是寿康宫那边的样式,想来是太后赏的吧?”
沈眉庄见她认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是呢,今儿一早刘姑姑送来的,说是先帝赏给太后的旧物。我瞧着太过华美,平日里戴怕是招摇,想着等温宜公主周岁礼时再戴,也算是合时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