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北境传来捷报,匈奴大败,俯首称臣。
朝廷派来的钦差踏着青山院的落叶而来时,吴所畏的牌位已蒙了薄尘,与池骋的牌位并排摆在案上,牌位前的香炉里,偶尔还有管家添的新香。
“王爷英灵不远,朝廷为表其功,追封镇国大将军,赐谥号‘忠勇’。”
钦差对着空寂的正屋宣读圣旨,声音在梁柱间撞出回声,却无人应答。
管家垂着头,浑浊的眼里滚下泪来——当年池骋的“死讯”原是计,他中伏后重伤昏迷,亲卫为保他性命,故意放出死讯麻痹敌人,可等他在军帐里醒转,挣扎着写了无数封书信往回送,却都石沉大海。
等他拖着残躯打胜了仗,日夜兼程赶回青山院时,看到的只有吴所畏冰冷的墓碑,和那句没写完的“共”字。
池骋疯了似的冲进书房,宣纸上的墨早已干透,那“共”字的最后一笔拖得极长,像一道未愈合的伤口。他攥着信纸的手剧烈颤抖,指节泛白,忽然猛地咳出一口血,溅在纸上,与干涸的墨色交织,像朵凄厉的花。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啊……”他跪在地上,一遍遍地抚摸着吴所畏的牌位,声音嘶哑得不像人声,“你不是要等我吗?你看,匈奴退了,我没骗你……”
可牌位冰冷,不会回应。
窗外的玉兰树在秋风里抖落残叶,像在无声地嘲笑他——他赢了战场,却输了他想守护一生的人。
后来,池骋辞去了所有封赏,守着青山院不肯走。他遣散了下人,只留了老管家。
每日清晨,他会坐在后山那块青石上,一坐就是一天,像当年的吴所畏那样,望着京城的方向。
有人说他是疯了,打了胜仗却守着座空院子,像守着座坟墓。
只有老管家知道,每个深夜,池骋都会坐在书房里,握着吴所畏用过的笔,在那张写了一半的“共”字旁边,一笔一划地补。
可他的手在战场上受了伤,再也握不稳笔,墨迹总在纸上晕开,把那个“共”字弄得面目全非。
“所畏,你看,我还是写不好……”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低语,眼泪落在宣纸上,晕开更深的痕迹,“你说要齐头并进,可我还是落下了……”
又过了十年,玉兰树长得枝繁叶茂,春日里开得像堆雪。池骋的背驼了,鬓角也染了霜,他坐在轮椅上,由管家推着,在院子里晒太阳。
阳光落在他脸上,他忽然笑了,像个孩子似的伸出手,仿佛在触摸什么。
“所畏,你看,花开了……”他轻声说,“你说过,要一起看玉兰的……”
管家红着眼眶别过头,他知道,王爷的大限要到了。
池骋弥留之际,让管家把他扶到书桌前。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住那支吴所畏用过的笔,蘸了浓墨,在那张被血与泪浸透的宣纸上,颤抖着补完了那个“共”字。
最后一笔落下时,他的手垂了下去,嘴角却带着笑意,仿佛终于追上了那个等了他太久的人。
风吹进书房,卷起那张纸,纸上的“共”字被岁月磨得模糊,却在墨迹与血迹的交织里,透着种惨烈的圆满。
远处的蝉鸣又起,像许多年前那个温暖的春天,只是这一次,再没有人会说“乌云散了”,只有两座孤坟,在青山深处,伴着年年岁岁的玉兰花开,守着一个未完的“共”字,直到光阴尽头。
若有来世,我情愿从未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