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外滩国际会议中心。
镁光灯如潮水般闪烁，几乎淹没了主舞台。时芊身着剪裁利落的银色礼服，与身旁穿着深灰西装的江沉并肩而立。背景巨幕上，“意识科技与艺术中心（CATA）启动暨《星际回声》技术发布会”的字样格外醒目。
“所以，江博士，”一位科技记者抢到提问机会，“您能否用最通俗的语言解释，阿尔法系统2.0将如何具体改变影视创作？它听起来更像科幻概念。”
江沉调整了一下话筒，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传统表演捕捉记录外在动作。阿尔法2.0捕捉并量化内在体验——神经元活动、情绪波动、潜意识反应。简言之，它尝试为‘灵感’和‘情感’建立可解析、可部分传输的数据模型。”
台下出现细微的骚动和交头接耳。另一位记者立刻转向时芊：“时芊女士，作为首位深度体验该技术的演员，这是否意味着未来表演将不再依赖天赋和体验，而是依赖技术？演员会被算法取代吗？”
时芊微笑，从容不迫地接过话头：“技术是新的画笔，但它永远无法取代执笔的人。阿尔法系统于我而言，更像一面极度诚实的镜子，它帮助我更精准地洞察和理解角色内心的每一丝涟漪，但选择如何呈现那份情感，决定权仍在演员自己。它赋能，而非取代。”
她的回答既肯定了技术，又捍卫了表演的艺术本质，台下响起一片赞许的掌声。江沉侧目看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在公开场合，她总能将他那些冷硬的技术概念，包裹上温暖且易于接受的外衣。
发布会后的酒会上，投资人、导演、科技公司高管络绎不绝。时芊周旋其间，言笑晏晏，自如地应对着各方关注。江沉则相对沉默地待在相对安静的角落，与中心的几位核心工程师低声交谈，偶尔才与上前攀谈的人简短交流几句。
“累了吗？”稍得空闲，时芊端着一杯香槟走到他身边。
“社交能耗高于预期。”江沉实话实说，微微松了松领带，“但融资目标已达成97.3%。”
“江总厉害。”时芊轻笑，用酒杯轻轻碰了碰他手中的矿泉水瓶，“接下来，就是真刀真枪了。”
CATA中心的初期运营远比预想中复杂。位于浦东新区的实验室和办公空间充满了未来感，但也充满了磨合期的碰撞。
最大的分歧发生在一个影视合作项目的技术路线上。国内一位知名导演希望利用阿尔法系统为一位年轻演员“注入”老牌影帝的经典表演片段，以快速达到某种演技效果。
“技术上可行，”技术主管向江沉汇报，“我们可以完成高精度意识状态模仿。”
“否决。”江沉没有任何犹豫，“阿尔法系统的设计初衷是探索和激发个体独有的表演潜力，不是制造复制品。这违背伦理底线。”
“但江总，这个项目预算很高，而且能带来极大的市场关注...”商务总监试图争取。
“这不是商业决策问题，是原则问题。”江沉语气冷硬，“模仿和复制是技术的倒退。中心不提供这种服务。”
会议室气氛一时僵住。时芊推门进来时，正好感受到这股低压。她了解了情况后，没有直接反驳江沉，而是转向商务总监：“李总监，我理解您的考量。但我们是否可以换个思路？与其模仿，不如我们为这位年轻演员和那位影帝前辈搭建一个独特的‘意识交流空间’？让前辈的经验和情感以更抽象、更启发性的方式传递给后辈，激发他自身独特的理解，而不是直接拷贝。这样既满足了导演想要的效果，又独一无二，更能体现我们的技术高度和伦理立场。”
这个提议让商务总监和技术主管都陷入了思考。江沉看向时芊，紧绷的下颌线缓和下来。她的方案既守住了他的底线，又巧妙地打开了商业局面。
“数据安全性如何保障？”江沉提出技术性质疑，但语气已是讨论而非否决。
“可以设计单向防火墙和模糊化处理，确保核心经验传递而非原始数据复制。”技术主管立刻跟进。
“...可以尝试。”江沉最终点头。
会议结束后，在只剩两人的办公室里，江沉看着时芊：“你怎么总能找到最优解？”
时芊笑着坐到他办公桌对面：“因为你负责定义规则的边界，我负责找到在边界内跳舞的最好方式。我们是...互补的纠缠态。”
工作上的默契与日俱增，但生活的节奏却难以同步。江沉常常在实验室忙到深夜，时芊也有大量的剧本会议、表演训练和公益活动需要出席。
又一个深夜，江沉结束工作回到家中，发现客厅的落地灯还亮着。时芊蜷在沙发上睡着了，膝盖上还摊着一本翻开的剧本，旁边放着做满笔记的平板电脑。
江沉放轻脚步，拿起一旁的薄毯想给她盖上。动作虽轻，时芊还是醒了。
“几点了？”她睡眼惺忪地问。
“凌晨一点四十七分。”江沉看了眼手表，“你应该回卧室睡。”
“在等你嘛...”她声音带着睡意嘟囔，“想跟你说说周末去探望林教授的事...”
林教授是时芊大学时代的表演恩师，如今因病住院。江沉记得这件事，但繁重的工作让他差点忘了具体时间。
“抱歉，”他第一次感到一种名为“愧疚”的情绪在算法般精准的思维里滋生，“项目节点...”
“我知道。”时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没关系，我自己去就好。你忙你的。”
她表现得太过体贴和理解，反而让江沉觉得那种不适感更清晰了。他沉默地在她身边坐下。
“江沉，”时芊忽然轻声说，头靠在他肩上，“我们创办CATA，是为了让科技和艺术更好地融合，让人能更深入地理解情感，对吧？”
“嗯。”
“那我们不能因为追逐那个未来的图景，反而忽略了此刻身边真实的情感，对不对？”
她没有抱怨，只是平静地提出一个疑问。这个问题像一把精巧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江沉因过度专注而暂时关闭的某些感知通道。他环顾四周，才注意到家里最近添置了一些小东西——阳台上的新绿植、冰箱上贴着的提醒他按时吃饭的可爱便签、沙发上新增的柔软盖毯...都是时芊一点点带来的生活气息，而他似乎直到此刻才真正“看见”。
数据流和实验进度占据了他95%的处理器空间，却忽略了这些构成生活本身的、无法被量化的温暖细节。
“你说得对。”他收紧手臂，将她揽入怀中，下颌轻贴她的发顶，“我的算法需要优化，加入新的优先级参数。”
时芊在他怀里轻笑：“什么参数？”
“时芊因子。”他语气认真，“实时监测，最高权重，不可覆盖。”
周末，江沉不仅准时陪时芊去医院探望了林教授，还利用阿尔法系统的部分非医疗版辅助功能，为卧病在床的老教授演示了一段如何通过舒缓的意识引导进行情绪放松。离开医院时，林教授拉着时芊的手小声说：“丫头，你这个科学家，心里是有温度的。”
数月后，《星际回声》全球首映礼。
影片中，时芊饰演的女主角在极端环境下的表演震撼了全场。尤其是那段冰川遇险后，在安全舱内回忆恐惧与挣扎的独角戏，眼神中交织的脆弱与坚韧，情感的层次丰富到令人窒息，被影评人誉为“教科书级别的内心戏”。
只有江沉知道，那段表演融合了时芊真实的恐惧体验、阿尔法系统捕捉到的生理数据、以及后期在安全环境下通过意识引导技术精准调取并升华的情感记忆。是艺术、技术与真实生命经验的三重奏。
庆功宴上，诺兰导演再次找到江沉和时芊：“那段戏，完美印证了你们的概念。怎么样？我的下一部戏，CATA有没有兴趣进行更深度的合作？我们一起探索一下‘集体意识场景构建’的可能性？”
江沉和时芊对视一眼。
“我们可以先看下项目方案。”江沉保持着一贯的审慎。
“当然，”时芊笑着补充，“伦理审查委员会首先得通过。”她俏皮地冲江沉眨了下眼。
晚宴结束后，两人避开喧闹的人群，走到露台。城市的夜景在脚下铺展，流光溢彩，如同流动的数据星河。
“累吗？”江沉问。
“有一点，但很开心。”时芊深吸一口微凉的空气，“看到想法一步步变成现实，那种感觉...”
“成就感。”江沉给出定义，“多巴胺和内啡肽协同作用的结果。”
时芊笑着摇头：“你就不能简单地说‘我也很开心’吗？”
“数据表明，‘开心’是一种过于笼统的描述。”江沉一本正经地回答，却伸手将她被风吹起的发丝轻轻拢到耳后，“我的积极情绪指数目前稳定在高位区间。主要原因：项目成功，以及，”他停顿了一下，看向她，“你在身边。”
时芊望进他眼底，那里有城市的倒影，也有清晰的、只属于她的温度。他们不再需要总是谈论量子纠缠——因为他们正亲身实践着它，在理想与爱之间，在科学与艺术之间，在数据与情感之间，构建着一种独一无二、动态平衡的共生状态。
夜空之下，两种不同的灵魂频率共振，奏出无人听见却真实存在的和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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