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织造署的后院飘着栀子花的香,青禾将最后一页天工图残卷铺平在竹案上,指尖拂过“玄铁淬火图谱”的烫金标题,案头的青瓷瓶里插着两支新折的栀子,是今早巷口卖花阿婆送的,说“姑娘整日对着图纸,该添点活色”。
窗台上的信鸽突然振翅,脚环上系着的蜡封密信沾着露水,火漆印是冷月宫的寒梅纹——是夜轻寒的信。青禾拆信时指尖微颤,信纸展开的刹那,一片干枯的嵩山梅花瓣掉了出来,夹在字迹间,像他沉默却执拗的牵挂。
“柳家胡同地窖有玄铁爆破筒,需天工图‘淬火第三法’破解。京中暗流急,勿念。”字迹依旧冷硬,却在末尾多了个极小的墨点,像他往常停顿的笔锋,藏着未说尽的话。
青禾将梅花瓣夹进父亲的日记,正好压在“寒梅遇禾生”那句诗上。她望向窗外的平江路,乌篷船的橹声摇碎了水面的云影,突然想起临别时夜轻寒的眼神,独臂握着长枪,却在她转身时,悄悄将那支寒梅簪往她发间推了推。
“得送图纸去京城。”她对自己说,指尖在图谱上划出路线——从苏州走运河到通州,再转陆路进永定门,正好能避开刘瑾的关卡。案头的青铜灯座突然晃了晃,是父亲留下的“预警铃”,有人在院外徘徊。
青禾迅速将图谱折成巴掌大的纸卷,塞进中空的竹笔杆,藏进笔筒。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进来的是织造署的账房先生,手里捧着个锦盒:“林姑娘,这是京城来的急件,说是您托人买的天工器具。”
锦盒打开的瞬间,青禾闻到一股熟悉的杏仁味——是影阁的“牵机引”!她侧身避开账房先生劈来的短刀,软剑(苏凝霜留下的那柄)从袖中滑出,剑锋贴着对方手腕划过,逼得他撒开锦盒。
“刘瑾的人?”青禾的剑尖抵住他咽喉,认出他腰间的铜牌,与顺昌号船工的一模一样。
账房先生狞笑一声,突然咬破舌尖,嘴角溢出黑血:“刘公公说了,留着你这张像影夫人的脸,迟早是祸害……”
青禾没等他说完,软剑已挑落他藏在袖中的信鸽,鸽腿上的密信写着“青禾携图欲赴京,截于运河”。她捏碎信鸽的传讯珠,哨音划破平江路的晨雾——是丐帮的信号,让码头的兄弟准备接应。
三日后,通州码头的漕船刚靠岸,青禾就看见个熟悉的身影。铁苍澜穿着粗布短打,重刀藏在货箱里,正和搬运工讨价还价,看见她时眼睛一亮:“小丫头可算来了!夜小子在永定门等得快把枪杆捏碎了。”
“他还好吗?”青禾的声音有些发紧,手里的竹笔筒被攥得发热。
“好个屁!”铁苍澜往嘴里灌了口酒,“前日去查刘瑾的银库,被暗箭射穿了左肩,现在还瞒着不让说,怕你担心。”他突然压低声音,“那箭上淬了‘蚀骨散’,苏姑娘说,得用你带来的龙涎草解毒。”
青禾的心猛地一沉,加快脚步往城门走。永定门的城墙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守城的禁军看到铁苍澜出示的金牌,立刻放行。土地庙的香火混着药味飘出来,夜轻寒正坐在蒲团上,苏凝霜正在给他换药,绷带解开的刹那,青禾倒吸一口凉气——伤口周围的皮肤已呈青黑色,是蚀骨散的征兆。
“你来了。”夜轻寒抬头,独臂下意识地想遮住伤口,却被青禾按住手。她的指尖触到他皮肤时,他像被烫到似的一颤,耳尖悄悄红了。
“别动。”青禾打开药箱,将龙涎草捣成泥,混着蜂蜜敷在伤口上,动作比在落星洞时稳了许多,“苏姑娘说,这药要敷够三个时辰,不能碰水。”
夜轻寒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发间的栀子花都蔫了,显然路上没少受颠簸。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块杏花糕,还是温热的:“路过归云客栈买的,你以前说过喜欢。”
青禾的眼眶突然热了,这才想起去年在洛阳,她随口提过一次杏花糕的味道,他竟记到现在。她掰了一块递到他嘴边,看着他咀嚼的样子,突然笑道:“比苏州的桂花糕差远了。”
“那下次……”夜轻寒顿住,没说下去。下次或许要等风波平息,或许要等他们都卸下防备,可江湖路远,谁知道有没有下次。
苏凝霜识趣地拉着铁苍澜往外走,庙门关上的瞬间,青禾将竹笔筒递给他:“天工图带来了,淬火第三法说,玄铁要在活水沸时淬炼,加入硝石比例不能超过三成,否则会自爆。”
夜轻寒展开图谱,指尖在“活水沸”三个字上停顿:“柳家胡同的暗渠连通护城河,正好是活水。”他抬头时,目光撞上她的,两人都想起在洛水暗渠的那个瞬间,他将她护在身后,枪影里漏进的光,正好照亮她惊慌却坚定的眼。
“刘瑾的银库在西城的当铺底下,藏着聚气弩的机括。”夜轻寒突然说,“我们今晚就去,用淬火法毁掉机括。”
青禾点头,从药箱里拿出个小小的青铜哨:“这是家父做的‘破阵哨’,能干扰幽冥阁的摄魂铃,你带上。”她的指尖擦过他的掌心,那里的枪茧磨得她指腹发痒。
月上中天时,两人潜入西城。当铺的门板虚掩着,夜轻寒用铁钩挑开锁,青禾紧随其后,软剑拨开走廊上的绊马索。银库的地窖比想象中宽敞,一排排货架上摆着金银,最里面的铁笼里,果然锁着聚气弩的机括,玄铁打造的齿轮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就是这个。”青禾指着齿轮的轴承,“淬火点在这里,只要泼上特制的沸水溶液,就能让齿轮变形。”她将带来的硝石水倒进铜壶,夜轻寒用长枪挑着壶,伸向地窖深处的烛火。
就在水即将沸腾时,地窖的石门突然落下,刘瑾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夜少主,林姑娘,别来无恙?咱家备了份大礼,给你们送行吗!”
石缝里突然灌进浓烟,带着刺鼻的硫磺味。青禾认出那是“迷魂烟”,慌忙拽着夜轻寒往通风口跑:“这边!暗渠的方向!”
通风口只有半人高,夜轻寒先钻进去,伸手想拉青禾,却见她突然转身,软剑缠上一根悬着的铁链——那是控制聚气弩机括的机关,她要在被烟呛晕前,毁掉机括!
“别管了!快走!”夜轻寒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独臂伸出的瞬间,浓烟里突然飞出一支毒箭,直取青禾后心!
他想也没想,扑过去将她按在身下,毒箭擦着他的后背飞过,钉在石壁上,箭羽还在颤动。青禾的脸贴着他的衣襟,能闻到龙涎草混着血腥的味道,突然想起父亲日记里的话:“真正的牵挂,是宁愿自己受伤,也要护她周全。”
“你疯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手忙脚乱地给他止血。
夜轻寒却笑了,是那种极淡的笑,像嵩山初融的雪:“你不是说……要折冷月宫的梅花吗?我得活着……陪你去。”
通风口的另一端连着暗渠,活水的气息冲淡了烟味。青禾扶着他蹚水往前走,月光从渠顶的石缝漏下来,照亮他后背的伤,也照亮她发间那支寒梅簪——不知何时,他又悄悄给她簪上了。
“冷吗?”夜轻寒的声音有些发颤,不是因为疼,是怕她担心。
青禾摇摇头,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裹在他身上:“不冷。”她望着渠水倒映的月影,突然说,“等这事了了,我教你做桂花糕吧,比杏花糕甜。”
夜轻寒的独臂轻轻揽住她的肩,让她能更稳地扶着自己。暗渠的水流哗哗作响,像在应和着什么。他知道,这场京华风云里,有比阴谋更重要的东西在生长,像青禾带来的栀子花,在刀光剑影里,悄悄开了满院。
远处的紫禁城依旧灯火通明,刘瑾站在角楼上,看着西城方向的浓烟,嘴角勾起冷笑。他手里捏着半块从青禾行囊里搜出的桂花糕,上面还留着牙印,像极了当年影夫人吃糕点时的模样。
“影妹,你的女儿,果然和你一样蠢。”他将糕点扔进嘴里,嚼得咯吱作响,“不过没关系,很快,你们就能在黄泉路上团聚了。”
暗渠里,青禾突然打了个喷嚏。夜轻寒将她往怀里带了带,独臂握着长枪,枪尖挑开前面的水藻,目光坚定——无论前路有多少毒箭和浓烟,他都会护着她,从京华的暗渠,走到冷月宫的梅林。
爱情的暗线不再是藏在信里的梅花瓣,而是化作并肩前行的脚步,在冰冷的暗渠里,踩出温暖的声响。而他们都知道,这场与刘瑾的决战,不仅关乎天下,更关乎彼此能否活着,去赴那一场折梅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