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禾把最后一团毛线收进抽屉时,指尖被扎了一下。
她低头吮掉指腹的血珠,看着抽屉底层那团深灰色的羊绒线——是陆则最喜欢的颜色,去年冬天她托人从内蒙古带的,柔软得像云,当时花了她半个月工资。
窗外的梧桐叶落了满地,陆则说“冬天适合戴羊绒围巾”。
这句话她记了三年,从第一次拿起棒针开始,指尖被扎得全是小窟窿,线团拆了又织,织了又拆,直到针脚密得看不出接头,他却总说“太扎”“颜色老气”“不如林薇送的那条潮牌”。
玄关传来快递员的敲门声,苏念禾签收了一个扁扁的包裹。
拆开时发现是条围巾,深灰色,针脚歪歪扭扭的,是她去年冬天给陆则织的那条——她在围巾末端绣了个小小的“Z”,用的是他最喜欢的藏青色线,当时扎得手指直流血,他收到时随手扔在沙发上:“放一边吧,我不戴这个。”
包裹里没有纸条,只有张快递单,寄件人是陆则的母亲。
苏念禾捏着围巾的一角,指腹抚过那些起皱的针脚——是被反复揉过的痕迹,大概是陆则嫌它占地方,团成一团塞在衣柜角落,被老太太收拾时发现了。
她把围巾铺在沙发上,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针脚间投下细碎的影子。
第三排的针脚明显歪了,那是她熬夜织围巾时,困得打盹扎错的;第七排有个小小的结,是她发现线不够了,接了一段同色的线,当时怕被看出来,反复拆了五次;末端的“Z”字几乎看不清,是被水浸泡过的痕迹,去年冬天他带着围巾去应酬,回来时上面沾着红酒渍,她用了半瓶去渍剂才洗掉,却把绣字泡得发毛。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是陆则的微信:“我妈说把围巾寄给你了,她不知道我们已经……你别多想。”
苏念禾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想起上周在商场遇到陆则和林薇。
林薇围着条新的羊绒围巾,米白色,是她上个月在杂志上看到的限量款,陆则正弯腰给她调整围巾的长度,动作温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玻璃。
看到苏念禾时,他的笑容僵了一下,林薇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故意把围巾往脖子里紧了紧:“则哥送我的,说是今年最流行的款式。”
“没多想。”苏念禾回了三个字,然后点开相册,找到去年冬天拍的照片。
她站在雪地里,脖子上围着条浅灰色围巾,是陆则说“闲置也是浪费”给她的,其实是林薇戴过几次就不喜欢的旧款。
照片里的她笑得很勉强,围巾的针脚松垮,边缘起了毛球,像她当时的心情,被揉得皱巴巴的。
她把照片设为聊天背景,然后关掉手机,拿起那两条围巾走到阳台。
深灰色的那条被她挂在晾衣绳上,风一吹,针脚间的褶皱舒展开来,像条终于卸去委屈的蛇;浅灰色的那条被她叠好,放进捐赠箱——有些东西,该还的还,该捐的捐,留着只会占地方。
傍晚时,陆则突然打来电话。
他的声音带着点急促的喘息,背景里有汽车鸣笛的声音:“你在家吗?我妈说你把围巾扔了?”
“没有。”苏念禾看着晾衣绳上的围巾,“挂在阳台晒晒太阳。”
“我现在过去拿。”
陆则的语气不容置疑,“那条围巾……我其实挺喜欢的,就是以前没好意思说。”
苏念禾笑了,声音轻得像雪花:“不用了,我已经洗干净了,你要是喜欢,我重新给你织一条。”
那边沉默了几秒,然后是林薇娇俏的声音:“则哥,谁啊?这么晚还打电话。”
“没什么。”
陆则的声音远了些,像是捂住了话筒,“我晚点回去。”
“不用特意过来。”
苏念禾打断他,“我织围巾很慢,等织好的时候,冬天大概已经过了。”
挂了电话,她把深灰色的围巾取下来,叠成整齐的方块,放进收纳盒。
盒盖合上的瞬间,她想起陆则第一次收到围巾时的样子。
他坐在沙发上打游戏,她把围巾绕在他脖子上,他头也没抬地说“挺暖和”,手指却在键盘上敲得更急了,根本没注意到她冻得通红的鼻尖,和指尖新添的伤口。
第二天早上,苏念禾在围巾的针脚里发现根头发,是栗色的,比她的头发长两寸——是林薇的。
她想起去年冬天陆则说“在公司加班”,其实是陪林薇去泡温泉,回来时围巾上沾着洗发水的香味,他说“同事的香水蹭到的”,她当时信了,还傻傻地用香薰给围巾除味,结果把羊绒线熏得发脆。
她用镊子把头发夹出来,扔进垃圾桶,然后拿起棒针,开始织新的围巾。
这次用的是明黄色的线,是她最喜欢的颜色,针脚疏朗,花样简单,不用迁就谁的喜好,也不用藏着谁的痕迹。
陆则最终还是没来拿围巾。
三天后,苏念禾收到他的短信:“围巾你留着吧,林薇说她不喜欢深灰色。”
她看着短信笑了笑,把深灰色的围巾也放进捐赠箱。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明黄色的线团上,暖得让人想睡觉。
她的指尖在棒针上跳跃,新的针脚越来越长,像条通往春天的路,平坦,舒展,没有一丝褶皱。
年底整理衣柜时,苏念禾在箱底发现个小小的毛线球,是深灰色羊绒线的余料。
她把线球缠在手指上,突然想起陆则说过的话:“好的围巾要像好的感情,贴肤,温暖,没有硌人的针脚。”
那时她以为,只要她织得足够用心,总能把褶皱熨平。
后来才明白,有些针脚歪了就是歪了,有些褶皱揉了就是揉了,就算拆了重织,也回不到最初的样子。
她把毛线球扔进垃圾桶,然后戴上自己织的明黄色围巾,走到镜子前。
围巾的针脚算不上完美,却衬得她脸色红润,像朵在冬天里倔强盛开的花。
窗外的阳光很好,落在围巾上,暖融融的。
苏念禾知道,有些围巾注定要被退回,就像有些人注定要离开,与其纠结针脚里的褶皱,不如织条新的,围在自己脖子上,暖得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