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海森 卡维

教令院的图书馆深处，夜雨在巨大的拱形玻璃窗上蜿蜒爬行，留下道道湿漉漉的痕迹。窗外须弥城的灯火在雨幕中晕染成一片朦胧的光团。长桌一端，卡维几乎将整个人埋进散落的图纸和精巧的木质构件里，他指尖捏着一片微缩的穹顶，眉头紧锁，暖金色的发丝垂落几缕，被桌角玻璃灯罩里透出的光染成柔和的蜜色。他正小心翼翼地调整着桌中央那座庞大而精细的须弥城沙盘模型中某个区域的支柱。

桌子的另一端，艾尔海森背脊挺直地坐着，厚重的古籍摊开在面前。室内很安静，只有雨滴拍打玻璃的单调声响，以及卡维偶尔无意识发出的、带着点焦躁的轻哼。时间悄然流逝。

“第三区的承重结构，”艾尔海森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平稳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目光却并未离开书页，“是个错误示范。”

卡维捏着穹顶的手指猛地一顿。他抬起头，暖色调的灯光落进他鸢尾花色的瞳孔，燃起一小簇被惊扰的火焰。“但它美！”他反驳，指尖悬空点了点那片精雕细琢的飞檐斗拱，语气带着固执和热忱，“它的线条流畅得像一首十四行诗！难道智慧的杰作只需要冰冷的数字？”

艾尔海森终于合上了书页，金属的书扣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抬眼，目光透过薄薄的镜片落在卡维脸上，图书馆顶灯的光线在他镜片上反射出两点冷静的白光，遮住了眼底的情绪。“诗，”他语调平平地陈述，“扛不住沙漠里一场普通的沙尘暴。实用是建筑存续的基石，美学是附着其上的藤蔓。”

“又是这套冷冰冰的逻辑！”卡维的声音不由得拔高了些，带着被刺痛的恼火，“没有‘藤蔓’，再坚固的基石也只是一堆乏味的石头！”他激动地倾身，手肘不经意间撞到了沙盘模型边缘。

轻微的、令人心悬的吱呀声。

两人目光同时聚焦。只见沙盘中央那座象征着智慧核心的精巧宫殿模型，其主承重梁柱因为卡维那一撞，正以一种缓慢而无可挽回的姿态，朝着脆弱的一侧倾斜过去！支撑其上的微型拱券、尖顶、象征知识的镂空球体，都随之发出了细碎的呻吟。

时间仿佛被雨水粘稠地拉长了。

没有惊呼，没有言语。就在那华丽而脆弱的宫殿即将彻底倾覆的刹那，两只手从长桌的两端同时伸出，快得只留下残影。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学者执笔留下的薄茧，却异常稳定地抵住了主梁即将崩塌的受力点；另一只则覆盖着长期握持刻刀留下的细碎痕迹，带着艺术家的敏感，精准地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穹顶侧面。

微缩宫殿在两只手的支撑下，堪堪稳住了身形，只是内部细小的构件仍在微微震颤，如同受惊的心脏。

雨声重新灌入耳中。

卡维的指尖距离那根主梁只有毫厘，他能清晰看到艾尔海森那只稳定有力的手就按在自己刚才意图施力的位置旁边，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在灯光下显得异常清晰。暖黄的灯光下，艾尔海森镜片后的目光似乎极快地扫过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关节，以及指腹上被粗糙木刺扎出的细小红点。

那只按在主梁上的手没有立刻收回。艾尔海森空着的另一只手却伸了过来，目标明确地掠过卡维还僵在半空的手，精准地抽走了被几张潦草图纸压在下面的、一张边缘已经微微卷起的标准结构设计图。

他的动作干脆利落，甚至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味，指腹在抽走图纸时，极其短暂地擦过了卡维被木刺扎红的手指边缘，快得像错觉。

“图纸。”艾尔海森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他将那张承载着理性与计算的图纸轻轻放在卡维面前，指尖在某个精确标注了力学参数的节点上点了点。他收回支撑模型的手，重新拿起自己的书，仿佛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同步行动从未发生。“错误可以修正，但前提是，得先承认它存在。”他翻开书页，目光垂落，声音淹没在窗外的雨声里，“……总比彻底塌了好些，还算值得。”

卡维怔怔地看着面前那张熟悉的图纸，又看了看自己指尖那微不足道却隐隐刺痛的细小伤口。他抿了抿唇，没再反驳。图书馆深处，只有雨滴执着地敲打着玻璃，和书页被翻动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种奇异的安静，轻轻按在了那张图纸上，开始沿着艾尔海森点出的地方，重新审视那些冰冷而理性的线条。灯光笼罩着他低垂的侧脸，在那蜜金色的发丝和微蹙的眉宇间投下温柔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