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时自己已经躺在房间的地板,他半睁开眼天花板,记忆如漩涡般卷入他的脑海。方若柠忙碌许久早已睡下,只留他默默望着天花板发呆。
辗转反侧半晌,他侧起身睁开眼。
这一烧对方佑铭来说有半个世纪这么长。脑子在臆想中沉浮。他半眯起眼转头,斑驳白墙挂着的老旧钟表滴滴答答的转,定睛一看短针还没过三。
窗外传来树叶与风的摩擦,沙沙声如一搓绒毛刮擦的他心慌,四面雪白的房间露出一扇大窗户大咧咧的敞开。方佑铭隐约记得这是姐姐说要留给他写作业的,后来姐姐存的钱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虽然姐姐从没说过,可他了然于心,也从不提起这件事。
他望着窗外漆黑如囚笼的夜,闭上眼,在心里许下愿望。
不对,是奢望。
他犹豫半天,对着斑驳老旧的天花板,学着村里人祈愿时的动作,双手搁在头顶。
“希望姐姐可以天天开心、辛福,早点离开这个消耗她青春的地方。”
人们说神明普渡众生,只要虔诚许愿祭拜都会受到眷顾。
可转念一想,他这种人再怎么虔诚也不会被高坐明堂的神明看见。
等了半天,见没有什么冒着金光的老爷爷出现,他咳嗽声自嘲的放下手。
一瞬间,脑袋晕眩,似乎有东西要强行挤入,下意识脱口而出, “被神明遗弃的孩子啊……”
说完,他顿了半天,脑子里的话戛然而止。左思右想半天,他才自暴自弃的对着黑夜开口。
“……算了。”
他强行咽下想吐的欲望,将脑袋埋进被窝。带着肥皂味儿的熏香萦绕身旁,思绪渐行渐远。
他重新醒来早已是三天之后。他打了个哈欠满足的伸了个懒腰,坐起身。
方若柠早早就出门了,家里只剩他孤零零一人。
他向外张望半晌,即使知道,可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扯这甜腻腻嗓子撒娇的叫姐。
没人回复。
叫了半天感觉没意思,他扭了扭肩,下意识抬手往脑袋上摸。
“嘶,好疼。”
他扯了下嘴脚,囫囵从地板上爬起。
推开吱呀的房门。他伸长脖子打量小院。下过雨的院子稍显泥泞,却透着一股雨后泥土的腥香,凹凸不平的地面盛起阵阵水洼,房梁还挂着些许雨珠,滴滴答答尽数低落在他脸上。
他心里莫名有种异样感觉。
还没肖想半天,邻居家叽叽歪歪的吵闹声就将他拉回现实。
他锤了把脑袋,感叹自己是烧傻了,居然会相信这些。
他不想多管闲事便退回屋子。
等着方若柠气喘吁吁的从镇子赶回来。刚一进院门,屋子里就是一阵叮叮当当,下一秒就有东西猛地窜出。
“姐姐!”方佑铭撒丫子飞奔上去抱住方若柠。
“阿佑,你慢点!”方若柠被扑了个满怀,清瘦高挑的身子如被风吹的叶片般晃了晃,心里却乐开了花。
方佑铭抱着她笑得全然不像个发烧刚好的孩子。
方若柠视线向下,“死小子又不穿鞋子!你病才刚好!”说完,佯装生气的用力揪了揪小可爱的耳朵。
比她高半个头的方佑铭却咧着嘴:“姐姐,疼。”
见小可怜撒娇方若柠也就算了,阿佑笑嘻嘻的接过对方沉甸甸的包。
方若柠明显想说些什么,可阿佑却扬起笑脸,“姐姐再不进去饭冷了。”
方佑铭厨艺随他妈妈,做什么都有点天赋,学习能力也快。
饭桌上,昏黄的吊灯悬在头顶,方若柠津津有味的讲着外面的世界,阿佑也耐心的听着。
“这三伏天怎么还刮风了?”方若柠撑起头望向窗外。果然,老旧的木制窗被雨点锤击的咿咿呀呀,风声呼啸令人胆寒。方若柠被吓得不轻,丢了碗筷就奔向院外晾晒的衣裳。
睡觉时,方若柠还是照例给他盖上被子,轻哼着童谣:“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阵阵叫着夏天……”
良久,睡意朦胧之际,他听见歌声停了,接着对方起身在他耳边轻声道:“阿佑,晚安。”
第二天清晨,他迷迷糊糊的被方若柠叫醒。他迅速穿好衣裳,草草吃了几口“爱心早餐”就火急火燎的要跑出门。
“诶!阿佑,伞!”方若柠几步踏向房门边,清瘦的少年在朦胧的雨点中,踏着笨拙的步子溅起阵阵水洼。少年闻声转头,乖巧的脸露出明朗的笑:“姐姐!我是男孩,没事的!!!”
随后,在雨雾中,人影渐行渐远。
阿佑淋着雨跑到学校。一进学校躲在教室背后的窗户观察,经常欺负他的几个刺头让他有点发怵。
站了良久,湿漉漉的衣裳在身下淌下一摊水渍,头发挂着水珠滴在脖颈,凉飕飕的风贴上他的肌肤,尽显不安和冷。
直到老师象征性的整顿好纪律后,他才悄咪咪的从后门进入。
他小心的推开一条缝,观察到没人注意才从狭小的门缝挤进去。可身子刚进入一半,门就被某人大力一踹。
方佑铭顿时被夹得失声痛叫,下意识想退出,门却夹得更紧,将他牢牢卡住。
他的太阳穴被迫抵在后门门锁的金属片上,被摩擦的生疼,他眯着眼叫老师,可台上那人却只是拿起课本,如恶魔般的吐出,“同学们,朗读14页的第4行。”
全班59个人齐齐的朗读声如暗潮般淹没活人的鼻息。
直到朗读声结束,老师才叫停对方的行为。那小刺头却在桌上翘着二郎腿,散漫的打了个哈欠,“婷姐,下课我去找你玩怎么样。”
那老师顿时身体一怔,收回眼,没再干预。
那刺头还想动手,坐在他左桌的人却按上他的肩。声音没什么情绪,却不知怎么的,那刺头不自觉抖了一抖。
随后,对方提醒道:“上课,别吵。”
“啧。”那刺头挪开抵住门板的脚,将腿重新放到桌上。
那人又叫他放下,那刺头百般不愿的啐了一口,向上翻了个白眼,死瞪着门口那人,乖乖把腿放下。
方佑铭叹出口气,回到自己的位置。他的位置就在后门的一旁,可他的桌子一般都不可能安然无恙。
他坐下以后,望着满是诅咒和嘲讽的字样,习以为常的掏出纸巾,拼命揉搓。
可他只能揉花让字体不再清楚,他没什么办法将东西彻底抹除。
就像他这个人。
不一样的是,没人帮他遮掩,甚至不会有人给他递纸。
回想起自己被扒光衣服泼冷水,在光天化日下被殴打,在他身上画画,被锁在厕所……
不管他怎么哀求反抗,也不会有人帮他。
他就这么干坐着发呆,清醒时想拿书来看,可一摸桌底。
空的。
他收回手,指甲刮擦桌面的蜡笔,蜡笔芯子卷入指甲些许,他扣了半天什么也弄不出来,后来也就望着天花板发呆。
熬过漫长的40分钟后,下课铃声打响。他直愣愣的坐在位置上没动,等着噩梦的降临。可这次却不同往日,直到下节课的铃声响起他都好端端的。
方佑铭有些奇怪,刚想回头张望,身前阴影布下。
他感叹该来的还是要来时,对方开口:“上课了,走吗?”
这句话在他耳边响了三秒才传入他的大脑。方佑铭震惊的抬起头,看见的是一张不同寻常的脸,就算不论长相,对方脸上也没有那种令人作呕的痞气。
他有一瞬间的愣神,想着这人他怎么没见过?
他盯了多久,对方就站了多久。
“怎么?我脸上有东西?”对方脸上没有表情。
“啊…不好意思。”方佑铭赶快回过神摆手,“那个…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对方说:“我之前也没见过你。”
方佑铭听后有些无措,主要是从来没人主动找他聊过天,他勉强的扯了把嘴角,犹豫半晌答到:“那个……刚刚谢谢你。”
“什么?”
“就是……谢谢你帮我解围。”将手指放进嘴里,咬着指甲。
对方歪了外头,在脑中思索半天,“哦,是他太吵,不是帮你。”又把他手从嘴里扯出,“别咬,有毒。”
“哈…哈哈……谢谢你的好意。”方佑铭尴尬放下手,“我有点不舒服就不去上课了。”
“哦,行。”
刚说完门口就探出颗头,“张哥!打球去!大伙都在等你呢。”说完还瞟了眼一旁的方佑铭,“你别在那耽搁张哥时间。”
被叫张哥的那个人转头冷冷说道:“我找的他。”
门口那人一怔,气焰顿时消了大半。除了咿咿呀呀的委婉提醒他快些外没再多说什么。见姓张的点头,门口那人扭头就跑了。
“那我先走了。”对方转回来瞄了他一眼,正要迈步,身后人却猛地拉住他的小臂。
似乎是觉得有些越界,那手又直愣愣的收了回去。他转回身面对对方,“还有事?”
方佑铭抿嘴嗫嚅半天,鼓起勇气小声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挑了把眉,“张知远。”说完又靠近他,将他卡在教室拐角,手臂撑在对方头顶如黑幕般遮住窗外整片整片的阳光,“还有事吗?”
方佑铭头摇得像拨浪鼓,发尖水渍滴在脖颈,顺着流向心脏,他不禁一抖。对方喉间却挤出声笑,手指抚上方佑铭被金属片刮得红肿一片的太阳穴。
张知远轻叹出口气,指腹摩擦那片软肉,“不知道还手?”
“习……惯了。”方佑铭手掌拢住后颈,有被人戳到痛处的尴尬与无措。
对方却答道:“好答案。”
张知远退后几步,顺势转过身。宽敞的肩膀耸了耸,随即伸长手臂向上摆了摆,“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