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深，老宅的院墙爬满了蔷薇，粉白的花瓣坠在青砖上，风一吹就簌簌落进窗沿。林雾坐在二楼的藤椅上翻旧相册，指尖刚触到高中那张毕业照的塑封，就被阳光晒得发烫。照片里的江哲站在后排，白衬衫领口别着片干枯的桂花，边缘卷得像只收拢的蝶，而她举着半块桂花糕，嘴角沾着的糖霜被镜头定格成星星点点的白
“在看什么？”江哲端着两盏青瓷杯走进来，杯沿浮着几粒桂花，热气在他鬓角的白发上凝了层薄露。他弯腰时，后腰的衬衫被扯出道浅褶——那是去年帮小宝修自行车时抻的，她缝了两针，藏在衣料内侧的线脚只有自己知道。“那天你把桂花糕分给我半块，油纸包装上印着只小兔子，我偷偷夹进了物理课本第三十七页，现在还在书房最上层的樟木箱里”
林雾抬眼时，正撞见他眼底的光。那光里有少年时躲在桂树后的拘谨，有天文台调试设备时的专注，还有此刻望着她的、漫了满眶的柔。她忽然想起去年冬至，他凌晨三点拽着她爬起来，裹着两条毛毯冲进观测站。寒夜里的圆顶转得咯吱响，他指着屏幕上跳动的星轨说：“你看‘桂花星’和‘雾星’，此刻的角距刚好是十七度——像不像我们第一次在图书馆并排坐的距离？”
话音未落，院门口传来“哐当”一声，小宝背着书包冲进篱笆，校服拉链滑到肚脐，露出里面印着桂花图案的卫衣。“爷爷！奶奶！生物老师要做叶脉书签，我来摘片桂树叶！”他仰着小脸，鼻尖沾着点灰，笑起来时左边虎牙陷进唇肉，和江哲十七岁时一模一样
江哲蹲下去帮他拉拉链，指腹蹭过孩子颈间的银锁——那是去年生日给小宝打的，锁面刻着片桂花，背面錾着“雾”字。“摘最东边那根枝桠的，”他指着院墙方向，“那片叶子的锯齿最齐整，像你奶奶织围巾时的针脚。”小宝踮脚够树叶时，他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个玻璃小瓶，磨砂瓶身贴着张泛黄的便签，是林雾十年前的字迹：“2015年秋，第一茬桂花”
“这是那年晒的干花，”他把瓶子塞进小宝手心，“夹在书签里，等你读课文时，就像闻着秋天的味道。”孩子举着瓶子跑远了，皮鞋踩在石板路上的“哒哒”声，混着桂树叶的沙沙响，像串被风吹动的风铃
林雾望着祖孙俩的背影，忽然瞥见窗台的银戒。桂花戒面被岁月磨得泛出柔光，那颗细钻却依旧亮，像观测站圆顶反射的星光。她想起这些年藏在时光里的细碎：是天文台墙角刻着的“林雾江哲”，被常春藤爬满了半壁；是每个重阳糕上，他总偷偷给她的那块多撒半勺糖；是他手机相册里存着的两千三百四十七张侧脸，从扎马尾的少女到挽发髻的妇人
暮色漫进院子时，桂树的影子漫过观测站的白顶，在地上织出张镂空的网。江哲牵着小宝走进来，孩子举着张塑封好的书签，叶脉间压着朵干桂花，旁边歪歪扭扭写着：“桂花会开，星星会亮，爷爷和奶奶的名字，要刻在星星上”
晚风卷着蔷薇香涌进窗，混着厨房飘来的糯米甜。林雾伸手抚过江哲鬓角的白发，指腹碾过那几根最亮的银丝——去年她染头发时，他非要抢着帮她涂染膏，结果把自己的头发蹭白了几缕，后来索性任由它们长，说“这样才像藏了一辈子星光”
桂树在院角轻轻晃，新抽的枝叶扫过观测站的圆顶，像在数着年轮上的圈。林雾忽然明白，永恒从不是挂在嘴边的词，而是藏在蔷薇爬满的院墙上，藏在星轨重复的弧度里，藏在祖孙俩相似的笑眼里，藏在彼此掌心交错的纹路上
就像那棵老宅的桂树，每年春天都要抽出新叶，每年秋天都要缀满黄花。它记得少年藏在树后的心跳，记得银戒套上无名指的晨光，记得观测站亮起的第一盏灯，记得重阳糕上撒的每把糖。而那些散落在岁月里的桂花与星子，早就在年轮里长成了彼此的模样，把“永远”两个字，轻轻写进了每阵吹过院墙的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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