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凌晨三点”，城市最寂静的时候。
范闲正沉浸在一个离奇又旖旎的梦境里：一片望不到边际、沐浴在金色阳光下的葡萄园，空气里弥漫着清甜的果香，对面站着那个在便利店惊鸿一瞥的男人，穿着那件质地精良的白衬衫，袖口随意挽着。
他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修长的手指从藤蔓上轻轻摘下一颗挂着白霜的葡萄，优雅地递向范闲。葡萄在阳光下闪烁着玛瑙般的光泽，范闲的心跳快得像要挣脱胸腔，指尖颤抖着，眼看就要触碰到那冰凉光滑的果皮……
“喵！嗷！！！”
一声凄厉的猫叫混合着聒噪的手机铃声，如同两把冰锥，狠狠扎破了梦境的水泡！
“殿下！松爪！把手机还我！”
范闲一个激灵，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还在狂跳不止，黑暗中，借着手机屏幕刺眼的光，他看到自家那位三花猫主子正端坐在他枕头边，一只前爪不客气地按在疯狂震动的手机屏幕上，琥珀色的猫眼里满是“愚蠢人类竟敢扰朕清梦”的凛冽杀气和不悦。
范闲手忙脚乱地把手机从猫爪下拯救出来，屏幕上硕大的“老爹”两个字闪烁着，在“凌晨”显得格外刺眼，他用力揉了揉几乎黏在一起的眼皮，接通电话，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沙哑。
“爸？……这么晚了，出什么事了？”
“还晚？！都TM上午十点了！”范建中气十足、穿透力极强的声音立刻从听筒里炸开，震得范闲耳朵嗡嗡作响。
范闲茫然地转头，厚重的窗帘缝隙里确实透进来几缕过于明亮的光线。他再瞥向电脑桌右下角，明晃晃的“10:03 AM”。得，又昼夜颠倒了，他认命地叹了口气，放弃了关于“记忆中凌晨三点”的辩解。
“……有事吗？”
“我和你柳姨娘准备去欧洲玩半个月，放松放松，若若在准备考研冲刺，实验室忙得脚不沾地，回不来，思辙一个人在家，我实在不放心。”
范建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家长权威：“你收拾收拾，回来住段时间，照顾你弟弟。”
范闲残存的睡意瞬间被这句“圣旨”惊飞了大半，他拔高了声音：“爸！思辙都高二了！不是三岁小孩儿了！他能自己点外卖饿不死！”
“上次我和你柳姨娘就出门三天！”
范建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痛心疾首：“他点了二十次外卖！其中八次是火锅，直接叫到家里！锅碗瓢盆堆得满客厅都是！更离谱的是，他居然把客厅沙发茶几全挪开，搬了三台电脑进去，还挂了串彩灯！硬是把客厅改造成了电竞房！”
柳姨娘温柔但同样无奈的声音适时地从背景音里传来，补充着关键细节：“我们回来那天，正好撞见他组织了十个男同学，在客厅打游戏通宵达旦，满地都是零食袋和可乐瓶……”
范闲想象了一下那个混乱又充满青春荷尔蒙（以及汗味）的画面，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带着点幸灾乐祸：“这不是挺好的吗？青春活力，有想法！颇有我当年的风范啊！”
“好什么好！！”范建的怒吼几乎要掀翻屋顶。
“他期中考试！数学！38分！！38分啊范闲！班主任今天又打电话了！说再这样下去，别说本科，连个好点的大专都悬乎！你弟弟的前途都要被你当年的‘风范’给带沟里去了！”
范闲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认命地叹了口气，另一只手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睡得如同鸟窝般的乱发，就在这时，殿下轻盈地跳到他盘起的腿上，蓬松的大尾巴带着点不耐烦，一下、一下地扫过他的脸颊和下巴，仿佛在无声地嘲讽：“愚蠢的人类，吵死了，还让不让本猫睡了？”
“行吧行吧……”范闲终于妥协，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我收拾一下……今天下午就回去。”他顿了顿，赶紧补充关键条款：“不过我得住我自己原来的房间！还有，我的直播不能断太久，设备都得带过去。”
挂断电话，范闲像被抽掉了骨头似的，直挺挺地倒回还带着余温的被窝里，殿下不满地“喵呜”一声，敏捷地跳开，留给他一个高贵冷艳的背影。
他盯着天花板上熟悉又陌生的纹路，脑子飞速运转：那套笨重的直播设备，主机、显示器、麦克风、补光灯……要怎么安全运回去？殿下这位祖宗，从出生就没离开过这小小的出租屋，到了那个空旷的大别墅，会不会应激？会不会躲起来不吃不喝？会不会……挠坏柳姨娘的真皮沙发？
“殿下啊，”范闲侧过身，对着正背对着他、专心致志舔爪子的三花猫，语气带着点诱哄和试探：“我们要回那个……大房子住几天了，有花园，有落地窗，阳光特别好，你……开心吗？”
殿下舔爪子的动作微微一顿，慢悠悠地转过头，用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琥珀色猫瞳，极其高贵冷艳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清晰地写着“关朕屁事”四个大字。
然后，它优雅地转回头，不仅用屁股对着他，还刻意地把毛茸茸的尾巴也卷起来，盖住了自己的脸，以实际行动表达了“勿扰，退下”的最高指令。
次日下午，范闲感觉自己像个逃难的。
背上背着塞得鼓鼓囊囊装着电脑主机和杂物的沉重双肩包，一手提着那个装着焦躁不安、正发出低吼和抓挠声殿下的太空舱猫包，另一只手拖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里面塞满了直播用的显示器、衣物和殿下的部分家当），气喘吁吁地站在了范家那栋气派的花园别墅门前。
三年没回来了。
房子外观依旧气派，米白色的外墙在阳光下显得很干净，只是花园里的几棵梧桐树明显长高了不少，枝叶更加繁茂，他刚抬手准备按响那个复古的黄铜门铃，厚重的雕花木门就“唰”地一下从里面被猛地拉开。
一个染着扎眼黄毛，穿着宽大潮牌T恤和破洞牛仔裤的少年堵在门口，双手抱胸，下巴微扬，脸上写满了青春期特有的叛逆和不情愿：“哟，这不是我们日理万机、粉丝百万的‘小范大人’大主播吗？舍得从你那狗窝挪窝，屈尊降贵回咱这小庙了？”
范闲上下打量着这个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弟弟，范思辙确实窜了个子，快赶上自己一米八几的身高了，但那张带着婴儿肥、还残留着稚气的脸，配上那副“全世界都欠我钱”的拽样，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中二病晚期”。
“滚蛋，小屁孩儿，挡道了。”范闲懒得废话，直接用肩膀不客气地把人挤开，拖着行李就往里走，熟门熟路地往楼梯方向去。
“我房间还留着吧？没被你改成游戏厅分厅吧？”
“留着呢！老爸宝贝着呢，每周都让阿姨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好像你这位大少爷随时会御驾亲征似的。”
范思辙撇撇嘴，语气酸溜溜的，但目光却忍不住好奇地往范闲手里那个发出窸窣声响的猫包瞟：“啧，这就是你直播里那只凶神恶煞天天对你实施家暴的猫祖宗？”
仿佛听懂了这充满“侮辱性”的言辞，猫包里立刻传出一声极具威胁性的、拉长了的“嘶——哈！”声，伴随着爪子用力刮擦内壁的刺耳噪音。
范闲乐了，把猫包举高一点，对着气鼓鼓的弟弟晃了晃：“它叫殿下，记住了小子，你最好对它放尊重点，不然……”他压低声音，带着点恐吓的意味：“它绝对会让你亲身体验一下，什么叫‘自讨苦吃’和‘血泪教训’。”
安顿好沉重的设备和对着新环境（范闲阔别已久的旧卧室）警惕地竖起耳朵，四处嗅探的殿下，范闲感觉饥肠辘辘，决定下楼觅食。
厨房的大双开门冰箱里果然被塞得满满当当，各种新鲜蔬果、肉类、熟食分门别类，显然是柳姨娘临走前的“母爱轰炸”。
范闲拿出一罐冰镇可乐，“呲”地一声拉开拉环，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些许疲惫，他端着可乐走到客厅，发现范思辙正以一种仿佛没有骨头的姿势，深深地陷在宽大的真皮沙发里，全神贯注地戳着手机屏幕，手指翻飞，嘴里还念念有词。
“作业呢？都写完了？”范闲故意模仿着范建那种家长式的威严口吻，居高临下地问道。
范思辙头也不抬，手指动作更快了，不耐烦地回怼：“关你屁事！少在这儿装大尾巴狼！”
范闲一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坏笑，他两步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抽走了范思辙紧握着的手机！
“我 艹！还给我！”范思辙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从沙发里弹起来，张牙舞爪地就要扑上来抢，然而范闲一米八的身高优势加上手臂一伸，手机立刻被举到了一个范思辙蹦起来也够不着的高度。
范闲只用一只手，就轻松按住了像只炸毛小狮子般扑腾的弟弟的脑袋，任凭他如何挥舞爪子也碰不到手机分毫。
“范思辙，”范闲俯视着弟弟气急败坏的脸，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带着点“过来人”的深沉：“你知道为什么老爸这次非得把我这尊‘大佛’请回来镇着你吗？”
“因为你闲得蛋疼！吃饱了撑的！”范思辙咬牙切齿，脸都憋红了。
“错。”
范闲露出一个堪称邪恶的微笑，洁白的牙齿闪着光：“因为在这个家，只有你亲哥我，范闲，最清楚怎么对付你这种……嗯，青春叛逆期能量爆棚的物种。”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
说完，他不再理会范思辙的咆哮，拿着“战利品”手机，迈着胜利者的步伐走回自己房间，范思辙像只被抢了心爱骨头的小狗，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地跟在后面：“喂！你到底要干嘛？！还我手机！”
范闲走进房间，把范思辙的手机随意丢在自己的床上，然后径直坐到电脑前，开机，动作流畅地登录了自己的游戏账号。
炫酷的登录界面和熟悉的背景音乐响起，他这才慢条斯理地回头，对着门口一脸狐疑加愤怒的范思辙扬了扬下巴：“过来，看着。”
屏幕上，范闲操控着他那身价不菲、装备华丽的角色，在竞技场地图中如鬼魅般穿梭，只见他手指在机械键盘上翻飞，快得几乎留下残影，屏幕上的角色随之做出了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精准到毫秒的操作：极限躲技能、无缝连招、丝血反杀！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充满了暴力美学，最后以一个极其华丽的终结技收尾，屏幕上跳出巨大的“Perfect”字样！
范思辙的眼睛，从最初的愤怒、不屑，到疑惑，再到震惊，最后彻底变成了星星眼！他张着嘴，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那是他日夜苦练、在攻略视频里看了无数遍，却怎么也打不出来、只能在梦里YY的顶级连招！
“想学吗？”范闲侧过头，看着弟弟那副完全被镇住的表情，嘴角噙着志在必得的笑意。
范思辙像被蛊惑了一样，小鸡啄米似的猛点头，点了几下才猛地回过神，脸上瞬间又堆起警惕：“你……你有什么条件？先说好，太过分的我可不干！”
“很简单，”范闲伸出一根手指，笑容人畜无害：“第一，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作业写完，然后拿给我检查签字。”
他又伸出一根手指：“第二，周末两天，每天完成我规定的学习任务后，才能碰游戏。”
第三根手指竖起：“第三，下次月考，数学给我及格，做到这三点，刚才那套连招，我手把手教你，包教包会，还附赠几个独家秘技。”
范思辙的脸瞬间皱成了苦瓜，内心天人交战，眼神在电脑屏幕上炫酷的角色和范闲那三根讨厌的手指之间来回扫视，挣扎了足足十几秒，他才咬着牙，不甘心地问。
“……你说话算话？不会反悔？”
范闲早有准备。
他拿起自己的手机，解锁，在相册里翻找了一会儿，然后点开一张年代感十足的照片，怼到范思辙眼前。
“看到没？你哥我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照片里，年轻许多但依旧威严的范建，手里拎着一把看起来就很有威慑力的鸡毛掸子，怒目圆睁。
而少年版的范闲，正可怜兮兮地跪在搓衣板上，脸上写满了悔恨和一丝不服，背景依稀能看出是现在客厅的一角。
“高中逃课去打游戏，被抓现行，被老爸用这玩意儿抽得三天下不了床，屁股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
范闲的语气带着点唏嘘，又有点得意：“但是！你哥我后来痛定思痛，高考数学138分！自那以后，”
他摊摊手，一副哥就是传说的表情。
“老爸就再也没管过我玩游戏的事儿，这叫用实力赢得自由！懂？”
范思辙死死盯着那张极具冲击力的“历史罪证”，又看看范闲脸上那“哥是过来人”的笃定，脸上的挣扎和叛逆终于一点点松动，最后变成了一种混合着敬畏、向往和“似乎有点搞头”的复杂表情。
范闲看着弟弟的眼神，心里的小人比了个胜利的“V”字。
很好，第一局，拿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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