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并非虚无。它是粘稠的、冰冷的胶质,裹挟着福尔马林残留的刺鼻、墓穴深处般的腐朽,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彻底“注视”过的余烬感。
“嗒…嗒…嗒…”
那声音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律动,也是唯一的恐怖。猩红的高跟鞋每一次叩击冰冷的水磨石地面,都像敲在林叙破碎意识的残骸上。声音由远及近,精准、从容,带着一种非人的韵律,穿透凝固的空气,直抵他仰面倒下的位置。
林叙的意识,如同被那场灵魂爆炸撕碎的星辰尘埃,漂浮在无垠的黑暗深渊。没有痛觉,没有恐惧——或者说,极致的恐惧已经将他所有的感知阈值彻底摧毁,只留下一种空洞的、被彻底掏空的麻木。他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只有“嗒…嗒…嗒…”的敲击声,仿佛直接烙印在他意识的废墟上,成为这片虚无宇宙的背景噪音。
死了吗?罐子……六号罐……容器……* 一些破碎的词语像沉船的碎片,在意识的暗流中翻滚,随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没。沈华那冰冷的声音、钥匙的嗡鸣、沸腾液体的哀嚎、五具“自己”的凝视……都成了遥远而模糊的噩梦残影。
然后,那脚步声停住了。
就在他身边。很近。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压迫下来。不是温度的变化,而是一种存在感的绝对碾压。它冰冷、古老、带着一种审视标本般的漠然,比福尔马林更刺骨,比墓穴更深邃。是那个红鞋女人。
林叙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却能“感觉”到她的视线。那视线像无形的探针,穿透他紧闭的眼睑,扫过他僵硬的躯壳,一寸寸地检视着。从被汗水与血污浸透的额发,到深陷的眼窝,再到微微张开的、毫无血色的嘴唇,最后,落在他脸颊——眼角下方,那个钥匙脱离后留下的伤口位置。
黑暗中,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暗金色光点,在那伤口深处一闪而逝,如同濒死萤火虫的最后挣扎,随即彻底熄灭。快得仿佛错觉。
女人的目光似乎在那里停留了一瞬。
没有叹息,没有评价,只有一片深不可测的冰冷。接着,她的视线移开,落向地面。
“嗒。”
一只惨白得毫无生气的手,从猩红的衣袖中伸出,指甲是同样冰冷无光的暗色。这只手无视了地上如同破败人偶的林叙,精准地探向那枚躺在他手边不远处的暗金钥匙。
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钥匙冰冷的金属表面。
就在这一刹那——
“唔……!”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濒死小兽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呻吟,毫无征兆地从林叙口中溢出!声音干涩、破碎,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同时,他那具仿佛彻底失去生机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
不是大幅度的动作,更像是深埋在脊髓深处的某种本能反射,如同被高压电流瞬间贯穿的青蛙。他的左手手指猛地蜷缩,指甲在冰冷的地面上刮擦出细微却刺耳的“嚓”声。右臂,那只曾紧握钥匙、被无形力量牵引的手臂,也跟着剧烈地痉挛了一下。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在绝对的死寂中无异于一声惊雷!
红鞋女人伸向钥匙的手,倏然顿在半空。那一直漠然的、毫无表情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不是惊讶,更像是一种被打断既定程序的、冰冷的凝滞。她的视线,如同两柄淬了寒冰的利刃,瞬间从钥匙上移开,重新钉回林叙的脸上。
黑暗依旧浓稠,但林叙紧闭的眼皮之下,眼球却在剧烈地、无规律地滚动着!仿佛在经历一场无声的、激烈的噩梦挣扎。他的胸膛,在刚才那一下抽搐后,竟然极其微弱地、断断续续地起伏起来!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嗬…嗬…”声,每一次呼气都微弱得几乎消失。
他还活着!
不仅仅是生理上的存活,某种被沈华意识入侵和自毁式反击双重撕裂后、残存下来的、属于“林叙”的东西,正在这具饱受摧残的躯壳深处,发出极其微弱却顽强的信号!
红鞋女人静静地站着,猩红的鞋尖距离林叙的侧脸不过十几公分。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具在死亡边缘挣扎的“容器”,冰冷的审视中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像是在观察一个本应报废的实验品突然出现意料之外的故障。
标本间内,只有林叙那破碎艰难的呼吸声,以及红鞋女人自身存在的、令人窒息的冰冷气场。
五座巨大的玻璃罐沉默地矗立在四周的黑暗里,如同五座冰冷的墓碑。罐中的“林叙”们浸泡在平息后的淡黄液体中,凝固的惊骇面容在绝对的黑暗中模糊不清,仿佛也在无声地注视着地上这第七个“自己”的垂死挣扎。
时间,在这片凝固的恐怖中,仿佛再次被拉长。
红鞋女人的手,缓缓从钥匙上方收了回来。她没有再试图去拾取它,仿佛那件引发一切灾难的器物,此刻已失去了立即拾取的价值。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林叙的脸,尤其是他眼角下那道伤口。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她极其缓慢地弯下腰。猩红的裙摆拂过冰冷的地面,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那张惨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凑近了林叙因痛苦而微微扭曲的面孔。距离近得林叙如果能感知,一定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混合着陈旧灰尘和某种奇异冰冷香料的、非人的气息。
她的嘴唇,几乎没有开合,一个冰冷、毫无起伏、仿佛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声音,如同细小的冰凌,刺入了林叙混乱的意识残响之中:
“第七次……失败?”
声音里没有任何疑问,只有冰冷的陈述。然而,在这陈述之后,却有一个极其微妙的停顿。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林叙的眼皮,直视着他意识深处那片爆炸后的混沌废墟。
“不……”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味?“……似乎……多出来一点……‘东西’?”
她伸出一根冰冷的手指。指尖并非要触碰林叙的身体,而是悬停在他眉心上方一寸之处。指尖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被冻结,泛起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细微的扭曲波纹。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比之前所有感觉都要深入骨髓,甚至灵魂的寒意,从那指尖弥漫开来。它并非物理上的低温,而是一种对意识、对存在本身的窥探和……解析!
林叙残存的意识碎片,在这股冰冷意志的强行窥探下,如同被投入冰湖的滚烫铁块,发出了无声的、濒临彻底湮灭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