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反常

王大当家醒来前一个时辰左右。

文玉秋躲在狭小的巷子中，看着黄昏将近，路上的行人也逐渐变得稀疏。来往的叫卖声也只剩下零星，犹如风中残烛般恍惚。他现在穿梭在一条人烟稀少的街巷中，这是从沈家到王家的最短路径。因为巷子窄小，马车过不去，所以得绕些路，要费不少时间，这也为他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凭借着轻盈的身姿和灵活的走位，避开一切闲杂人等，不出两柱香的时间他便已经抵达了王府的屋顶。

他会来王府的原因，其实有两个，除了他的好奇心外，另一个原因便是他近些年来，一直在暗中追查的，当年文府被抄家的真相。他查到的线索是，当年那位张将军，和王大当家是故交，那人为人诡谲，并不与常人熟络，所行之事也常令人摸不着头脑，只有和这位王大当家相谈甚欢，宛若知己，说好听点是知己，但说难听的，也许是精神病的同病相怜吧，毕竟王大当家也不是个善茬，早年间听说他当家后，做些不少怪事，喜怒无常，王家的下人都常常抱怨此事。不过他这次来主要是因为前者，他曾经来调查过一次，也跑到王家的书房中找过几回，确实没有什么证据留下，不过这也很正常，做了坏事，难道把罪证都留下来等着人来搜吗？那简直愚蠢到不可理喻。

此刻，整座王府都安静的反常，全然没有说因为王大当家疯了，而导致乱成一团的样子，难道消息有误？文玉秋心中困惑，一下子跃到了王大当家的屋顶，微微蹲下身子，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屋瓦上。只见王大当家的屋门紧闭，门口左右各站一名侍卫，貌似并没有什么事情的样子，文玉秋内心疑惑再一次加重。于是他索性揭开了屋瓦，透过缝隙向里面看去。屋内，王大当家安安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却没有脱去外衣，窗案上放着文书，并未整理，一切看上去都十分正常，倒像是王大当家劳累过度昏过去罢了。不过，他还是发现了一些端倪，王家很多下人似乎都不在，这个点，正常来说应该都是每家每户做晚饭的时间了，可王家的厨房只有寥寥几人在忙活，其他人不知所踪，就连那个老总管也不在，很是离奇。不会是都出去找术士了吧？用得着这么多人？文玉秋将瓦片放回原处，坐在屋顶上思考着可能性。

太阳了余晖染红了天际，点燃了满街的纸灯，落在了文玉秋的衣服上，如同着了火。夜色将近，最后的光辉也将迈下地平线。

突然，一声惊叫刺破长空，也敲碎了王府久违的安宁。文玉秋立刻转过头，四下寻找着声音的来源，循着骚动的方向望去，是西厢房的位置。文玉秋眉头微蹙，他记得沈云中回来后和他讲过，那场晚宴除了他，以及宋家那位常年在边疆征战的将军外，没有到场的就只剩下王念青了。他有一种直觉，出事的从来不是王大当家，而是王念青。找术士应该也是为了他，什么王大当家疯了，只是掩人耳目。可他出了什么事？

带着好奇，他沿着屋脊，向着西厢房而去。凑近了，那边的声音和景象也就一览无余了。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房屋内一直传出痛苦的嘶吼声，那些消失的王家下人也全都聚集在这，来来往往的，似乎还掺杂着几个大夫和术士。文玉秋匍匐在屋顶上，一点一点挪向厢房的正上方，然后挪动瓦片，看清了屋内的情况。中央的床榻上，躺着的正是王念青，只是他此时的状况……令人心惊。长时间的嘶吼已经让他喉咙干涩沙哑，痛苦的哀嚎不绝于耳，浑身瘦削，好像许久都没有进食。浑身止不住地痉挛，四肢都在痛苦的用力，双手紧紧抓着被单，仰起脆弱的脖颈，上面的因用力而冒起的青筋清晰可见。脸上面目狰狞，眼球无神，只单纯地留着生理性的泪水。嘴巴张的很大，大口呼吸着空气，胸口剧烈起伏，时不时咳出些血水来，一旁的下人在这时就会上前，用毛巾小心地擦拭，还要拭去眼角的泪水和不停流出的汗液。而王夫人，此刻正被老总管搀扶着，站在床榻边，满眼心疼地望着她的孩子饱受折磨。这些日子她已经想了太多的办法，也找了太多的人，可无论如何，就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痛苦而死。她的眼眶红肿，此刻的她早已流干了眼泪，只剩下细细密密的苦楚煎熬着她的内心。

这是文玉秋从未见过的王念青。他以往在沈云中出去时，会暗中跟着做护卫的任务，也曾见过王念青几面。印象里的王念青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嚣张跋扈，看不起任何人，蛮横无理，令人心生厌恶。可现在……文玉秋不禁沉思，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变成这幅痛苦不堪生不如死的模样？

就在他在脑海中排出可能性的时候，下面的人有了动作。在王念青又一次挺身，张开嘴挣扎的时候，两个下人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他的四肢，旁边的人扣住他大张的嘴，趁此时机将一碗黑黢黢的药灌入他的口中，然后再强制合上他的嘴，逼迫他咽下去。这一过程中，所有人不敢松懈，直到王念青渐渐平稳，陷入沉睡。看效果，那碗东西应该是类似于镇定剂或者安眠药之类的，文玉秋心中猜测。

“好了……夫人，回去吧，少爷已经睡下了。”

老总管轻声安抚着几近崩溃的王夫人，搀扶着她向着门外走去，在出门前，王夫人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王念青，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哀伤。她深吸一口气，抬头仰望着天空中归巢的雏鸟，干裂的嘴唇中吐出些破碎的话语：“你们，看好少爷，如果有任何事，尽快来寻我。”

“诺。”

说罢，便迈开步子，离开了厢房。

不过，事情总是做不完的，一件过去又会有新的意外，谁都料想不到，对一片花田来说，先到达的是甘霖还是虫祸，无时无刻都无法松懈。

文玉秋见王夫人离去，算了算时间，感觉也差不多了。

果然，就在老总管刚把厢房的门合上后，门口的守卫突然来报：“报！二殿下、宋相到访！”

“报！李尚书、杨统领到访！”

“报！沈家主和沈少爷到访！”

“报！………”

一个接一个，不出意料的话，大家都是为了王大当家的事情而来吧。啧啧，这群人消息真是灵通，不知道这京城中还有几人值得信赖，四处都是眼线，要是有心，谁几点出门，上了几次厕所，每次多久都能一清二楚吧。文玉秋心中腹诽。听到这些通报后，王夫人此刻顾不得自己疲惫的身躯，急忙又匆匆赶去了大厅。人多了，也就热闹起来了，大厅的声音，在厢房这都能听到，也是难为了那位王夫人了，每日操劳家事也就算了，现在还有一个卧病的儿子和一个昏睡的丈夫，哦，还被传言疯了，听上去真是命苦啊。

文玉秋站起身，轻轻拍去衣摆上沾染的灰尘，准备去大厅的房顶上看看戏。戏台搭好，演员就位，真是一出好戏。文玉秋在房顶目睹了全过程，当然，也包括最后那封信。他的角度不好，信上的字又太小，根本看不清楚。这写信的人怎么爱写小字，这样怎么偷看的到？文玉秋默默吐槽。罢了，知道这些就差不多了，也是时候回去了。随后一个翻身，从王家的外墙跃下，沿着原先的小路赶回沈府。

又一次翻墙，翻进他自己的小院。抬头看了看夜色，粗略判断了一下时间，这个时候沈风凝应该已经睡下了，离沈云中他们回来还剩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他抓紧时间将夜行衣换下，穿回常服，再将配饰和佩刀摘下放回原处，简单收拾了一下后，来到前厅等候二人归家。

等父子二人到家，看见的就是乖巧坐在前厅等待的文玉秋，沈云中大步上前，揉了揉他的发顶，稍微打趣了几句后，三人便各自回屋歇下了。可正当文玉秋安心地躺下，正准备酣然入梦的时候，他的房门被敲响了，外面的人低低唤了一句：“文少爷，沈少爷唤你去书房。”

文玉秋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起身的时候喃喃自语：“这么晚了，会是什么事，难道……”他心下一凛，难道他偷摸着跑出去的事被发现了？

纵使心中不解，他还是第一时间赶到了书房，抬手轻轻叩响了房门。

“进。”沈云中的声音从书房内传出。

书房内很明亮，沈云中坐在黑檀木雕花条案后的交椅上，微微侧身倚着靠背，双腿交叠，随意地伸展着。一只手中握着书卷，另一只手则撑着头，十分慵懒的姿态。长发没有束起，似是刚洗好不久，还有些杂乱，额前的碎发被理到一边，耳鬓边的发丝垂落，搭在肩头。胸口处的衣料半敞着，露出紧实的肌肉，春光无限。

文玉秋向前走了几步后，一下子就跪了下来，说道：“属下知罪。”

沈云中淡淡抬眼，随后将书卷合上，双手交叠撑在桌上，坐直了身子。

“我说过很多次了，你我之间，没有什么属下之分，也无需这些乏味的礼节，我们一同长大，并无身份之差。你先起来吧。”

“不行，不管怎么样，错了就要受罚，我不能起来。”文玉秋直起身子，与端坐的那位眼神交汇。

“那好，你说说，你错在哪了？”

“我……不知。”

沈云中听到这个回答，觉得有些好笑，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咳……既然不知，那你说什么错了？又跪什么？”

“这么晚了突然叫我来此，如果不是因为我犯了什么过错，我想不出其他原因了。所以我就先跪了再说。”

沈云中嘴角微微扬起，饶有趣味地打量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手背，随后开口道：“行了，不逗你了。玉秋，回答我，在我走后，你去了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