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三点，画室里静得只剩下画笔划过画布的沙沙声。苏晚盯着眼前的抽象画，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混合的味道，地上散落着几十个颜料管，墙上贴满了草图。这个不到十五平米的空间，是她在这座城市唯一的家。

窗外吹来的风带着焦糊味，但她没注意。

就差最后这几笔了。苏晚右手紧握着那支用了五年的狼毫笔，笔尖沾满浓稠的深红色颜料。画布上的色彩扭曲缠绕，像一片燃烧的森林，又像一颗跳动的心脏。她从小爱画画，这是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没爸没妈，没朋友，只有画笔陪伴。

“噼啪”，头顶传来一声轻响。

苏晚皱起眉，没抬头。旧楼的电线总这样，尤其是雷雨天。她将注意力重新放到画布上，笔尖刚要落下——

一股浓烈的烟味猛地呛进肺里，混杂着火烧塑料的臭味。

她猛地抬头，心脏骤然缩紧。天花板角落已经冒出火苗，橘红色的火舌像毒蛇般舔舐着木质房梁，黑烟如幔帐般迅速铺开。

该死！苏晚一把扔下画笔，抓起脚边的灭火器。手抖个不停，喷嘴怎么也对不准火源。火苗越烧越旺，舔到旁边的画纸，“轰”的一声，火焰瞬间窜高，整个天花板都烧了起来。

热浪扑面而来，烤得皮肤发痛。浓烟钻进眼睛，火辣辣地疼，眼泪止不住往下流。她转身往门口跑。

头顶传来一阵可怕的金属扭曲声。画室中间的铁艺吊灯因高温变形，带着火星猛地砸了下来！苏晚听见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像有人用重锤狠狠敲在背上。剧痛席卷全身，眼前一黑，重重摔在地上。

画笔从松开的手里滚出去，在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红痕。

我的画……苏晚趴在地上，视线模糊中看见那幅未完成的画被火星点燃，红色颜料在火焰中扭动、融化。温热的液体从嘴角涌出，她咳出一口血，血滴落在地板上，溅到画布边缘，和那些扭曲的色彩混在一起。

原来血是这么鲜艳的颜色。

意识慢慢沉下去，最后一个念头：要是能把这幅画画完就好了。

消毒水的味道像针一样扎进苏晚的鼻子。

她猛地想吸气，喉咙却疼得像被砂纸磨过，只能发出嘶哑的抽气声。耳边传来规律的“滴滴”声，单调得让人心烦。费力睁开眼，眼皮重得像黏在一起，世界在模糊的白光里慢慢聚焦。

白色天花板上吊着输液袋，透明液体通过管子一点点滴下来，连接在手背上。

这不是她的画室。

苏晚转动眼珠，看到旁边的心电图机，绿线在屏幕上规律跳动。还有各种叫不出名字的仪器，闪着不同颜色的灯。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

医院？

她怎么会在这？不是应该在画室里被火烧死了吗？背上的剧痛隐隐作祟，胸口沉闷得像有只手攥着心脏，让她喘不过气。

想动一下手指，却发现全身虚弱得厉害，稍微一动就头晕目眩。陌生的记忆碎片毫无征兆地涌进脑海——

烛光下，一家人围坐在餐桌旁，温柔的女人给她夹菜：“晚晚多吃点，才能长身体。”

宽敞明亮的画廊里，挂着画作，儒雅的男人牵着她的手：“这是莫奈的《睡莲》，看看人家的光影处理……”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表情严肃地和中年夫妇说话，她躲在门后，隐约听见“……先天性心脏病……手术成功率……”

这些画面不属于她。她从来没家人，更没去过什么画廊。生活只有画室和画具，还有还不完的房租。

啊……胸口的疼痛突然加剧，像有把刀在里面搅动。苏晚疼得蜷缩起来，呼吸急促，眼前阵阵发黑。心电图机的“滴滴”声骤然变快，刺耳得让人心慌。

痛……她下意识喊出声，却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声音很轻、很柔，带着哭腔，完全不是因常年熬夜抽烟而有点沙哑的嗓音。

病房门“砰”地被推开，穿着粉色护士服的年轻女孩跑进来，看到她醒了，眼睛一亮：“晚晚小姐，你醒了？”

晚晚小姐？苏晚皱紧眉头，这个称呼陌生又熟悉，似乎在刚才混乱的记忆里出现过。

护士快速检查仪器，又摸了摸她的额头，语气欣喜：“太好了，你都昏迷一天一夜了，陆医生说你这次情况很危险呢。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苏晚张了张嘴，想说“我不是晚晚”，喉咙却疼得发不出完整的话。只能疑惑地看着护士，眼神里充满茫然。

护士看出她的困惑，笑着解释：“你忘了？昨天下午你在画室画画时突然晕倒，是你哥哥发现把你送过来的。这里是市中心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别担心，好好休息。”

画室……画画……晕倒……

苏晚心跳猛地一沉。这些关键词像拼图一样在脑海里组合起来。难道……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胸口的疼痛让她倒吸一口冷气。护士连忙扶住她：“哎，你慢点，别乱动！”

苏晚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对面墙上的金属铭牌，光滑的表面像镜子一样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是个女孩的倒影，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头发柔软地贴在脸颊上，眼睛又大又圆，此刻正因震惊瞪得溜圆。

那不是她的脸。

苏晚的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忘了。她记得自己的样子——因长期熬夜而眼下带着黑眼圈，脸上有几颗痘痘，下巴尖瘦，眼神总是防备疏离。

但镜子里的女孩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眉眼精致柔和，一看就是精心呵护下长大，和她在底层摸爬滚打的样子一点不相似。

啊——尖锐的警报声突然响起，心电图机上的绿线变成不规则的锯齿状。苏晚感到窒息般的疼痛，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晕过去。

病人心率异常！快叫陆医生！护士的声音带着惊慌，手忙脚乱按响床头紧急呼叫铃。

病房门再次被推开，走进来一群医生护士。为首的是个年轻男人，个子很高，白大褂合身，领口露出一点干净衬衫。头发黑色，整齐打理，皮肤冷白，鼻梁高挺，嘴唇很薄，抿成一条严肃直线。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又黑又深，像结了冰的湖面，没什么温度，却带着看透人心的锐利。

苏晚的心脏猛地漏了一拍。这个男人给她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在混乱记忆碎片里他出现过很多次。

陆医生！护士急切汇报，“病人刚刚醒，但情绪很不稳定，现在心率过快！”

陆医生没说话，径直走到病床边。动作很快，却冷静到近乎冷漠。他伸手按在苏晚的颈动脉上，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皮肤冰凉。

苏晚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他目光扫过心电图机，又落在苏晚脸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苏晚？”

声音低沉悦耳，让苏晚浑身一震。他叫了她的名字。苏晚这个名字，是她自己的名字。

难道他认识原来的苏晚？

陆医生没给她思考时间，拿出听诊器，冰冷的金属头接触她胸口皮肤的瞬间，苏晚打了个寒颤。

“深呼吸。”他命令道，声音里没一丝感情。

苏晚乖乖照做，努力平复混乱的心跳。看着眼前的男人，侧脸线条干净利落，神情专注认真。

这时，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冒出来：这不是我的身体……我的身体应该已被烧死在画室里了……

陆医生的身体猛地一僵。

脸上的冷静表情瞬间碎裂，震惊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看向苏晚。听诊器还放在她胸口，手指因用力微微发白。

苏晚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想：他怎么了？难道我的心跳真有问题？

陆医生瞳孔骤然收缩，拿听诊器的手抖了一下。他猛地移开听诊器，又迅速换个位置，紧紧贴在苏晚胸口，耳朵几乎要贴上去，眉头紧锁，像在听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的东西。

病房里安静得只剩心电图机的滴滴声和苏晚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其他医生护士面面相觑，不明白陆医生为何有这么反常反应。

苏晚更紧张了，心脏像要炸开一样疼。感觉心跳快得离谱，每次跳动都伴着尖锐的疼痛。

他到底听到了什么？难道他能……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陆医生突然猛地抬头，直勾勾看着苏晚的眼睛。眼神变了，不再是刚才那种冰冷专业，而是充满了震惊、困惑，还有一丝……恐惧？

“你感觉哪里不舒服？”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和平常冷静截然不同。

苏晚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只是看着他，眼神里充满同样的困惑和恐惧。

陆医生放下听诊器，转身对其他医护人员说：“密切监测心率，准备镇静剂。我和病人单独待会儿。”

语气不容置疑，其他人虽疑惑，但还是默默退出去，病房门轻轻关上，隔绝外面的一切。

现在病房只剩他们两个人。

空气似凝固，弥漫说不出的诡异紧张。陆医生站在病床边，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居高临下看着苏晚。眼神复杂得让人心惊肉跳——震惊、疑惑、审视，还有种看不懂的幽深情绪。

苏晚低下头，不敢看他。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探照灯在身上扫来扫去，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穿。

“你是谁？”

低沉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锐利。

苏晚身体瞬间僵住，血液似都凝固了。她猛地抬头，对上陆医生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他的嘴唇紧抿着，眼神坚定冰冷，像午夜三点，画室里静得只剩下画笔划过画布的沙沙声。苏晚盯着眼前的抽象画，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混合的味道，地上散落着几十个颜料管，墙上贴满了草图。这个不到十五平米的空间，是她在这座城市唯一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