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腻的“快活堡”卡座内,气氛因葛明那番“说明书管理员与陪审团渎职”的残酷比喻而降至冰点。于晦蜷缩着,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陆伯温眼中也充满了沉重。葛明冰冷的目光扫过于晦失魂落魄的脸,并未停止他的推演,反而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刺向更深层的盲点。
“于晦,”葛明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依旧冷静,但带上了一丝探究,“你描述‘八妄裁定’发动时,强调‘随机抓来八个人’。这八人,是否明确包含你自己?”
于晦茫然地抬起头,右眼在苔藓下眨了眨,下意识地回答:“…不…不算我吧?我是发动能力的人啊…他们八个…是‘陪审团’…”
“错误认知。”葛明斩钉截铁地打断,手指在油腻桌面轻轻一点,留下一个微不可察的油渍印记,“此乃典型的童年认知简化遗留。孩童观察世界,常将自身与外部环境割裂,视自身为‘行动者’,他人为‘被作用者’。你将自身排除在‘表决者’之外,如同孩童认为太阳和月亮跟着自己走,是‘自己特别’,而非天体运行规律。”
他看向于晦,语速放缓,但逻辑如刀:
“推演核心:规则撬动需‘八’份沉默许可。规则本身,不会区分‘撬动者’与‘表决者’! 在规则层面,你触碰目标、发动冲动的瞬间,你自身**已被纳入‘表决序列’!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关键的那个‘表决者’!”
于晦如遭雷击,猛地坐直身体,敷眼的苔藓掉了下来,露出那只布满血丝、写满难以置信的右眼。“我…我也是…其中一个?我自己…也要表决?”
“必然。”葛明点头,眼底冰蓝数据流构建出清晰的逻辑链,“试想:若你自身不参与表决,那么规则撬动所需的‘八份沉默’,将完全依赖外部七个独立个体的选择。变量过大,成功率将无限趋近于零,不符合能力存在的‘可利用性’原则。唯有将发动者自身纳入表决闭环,能力才有稳定启动的可能。”
他指向于晦:
“当你发动能力,右眼异变时,那并非单纯痛苦的开始,而是规则向你发出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询问:‘汝欲篡改此规则,汝自身,是否沉默?’而你…”
葛明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如剑:
“…你每一次,都下意识地、毫不犹豫地投出了‘沉默’票! 因为你内心深处,极度渴望改变发生!** 你的‘沉默’,是发动能力的基石,是第一块放下的‘渎职之砖’!随后,规则才随机抓取其余七人,凑足八数,开始后续表决。”
陆伯温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想通了关键:“所以!于晦他自己,就是第一个‘沉默’的共犯!然后还需要再找七个‘装聋作哑’的人!”
“正是。”葛明看向陆伯温,肯定了她的理解,“因此,‘八妄裁定’的本质,并非于晦强迫八人沉默,而是他**自身首先沉默(自我许可),再寻求额外七份沉默(外部共谋),共同完成对世界规则的背叛。”
他再次转向陷入巨大震撼和混乱的于晦:
“你一直未能发现此关键,根源在于童年形成的错误认知框架:将自己视为‘特殊’的行动核心,而非规则序列中的普通一员。此认知如同枷锁,让你只看到了‘外部八人’的桎梏,却忽略了自身就是那把打开枷锁的第一把钥匙。”
卡座内陷入短暂的沉寂。于晦的脑子嗡嗡作响,葛明的话像重锤砸碎了他根深蒂固的自我认知。原来他一直苦苦挣扎、视为诅咒根源的“八人”门槛,他自己竟然一直是迈过这道门槛的…第一个叛徒?他每一次的绝望和渴望,都首先背叛了自己对世界规则的敬畏?
陆伯温最先从震惊中恢复,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结合葛明的推演和于晦过去的描述:“等等!如果于晦自己就是第一个沉默票,而且他每次都投了…那么实际需要的就是再找七个沉默者!那…那如果…”
她眼睛猛地亮了起来,一个大胆的念头浮现,激动地看向葛明和于晦:
“如果我们!我们三个!再加上…加上一个我们能确保投沉默票的人!是不是就刚好凑够四个?!我们四个都投沉默!然后…然后规则要求是八人表决,另外四个位置…管理员会随机抓路人填满对吧?那只要我们能…能想办法让那随机抓来的四个人里面,再有一个投沉默…不!不对!”
陆伯温猛地摇头,思路瞬间清晰,兴奋地几乎要跳起来:
“规则是‘八人表决,必须全部沉默才能成功’!但现在我们知道了,八人里包括于晦自己!所以,如果我们三个——我、葛明、于晦——再加上一个我们绝对信任、绝对会投沉默票的伙伴!**我们四个,就占了八人中的四席!而且我们四个都铁定投沉默!”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破局的光芒:
“那么,剩下的四个名额,由规则随机抓取路人!只要…只要在这随机抓来的四个人里,再出现四个沉默! 或者…或者退一步!只要再出现三个沉默,加上我们四个,就是七沉默!只差一个!或者…或者再退一步!只要再出现两个沉默,加上我们四个,就是六沉默!也比以前于晦只能靠自己一个人去赌七个路人全部沉默,希望大得多啊!”
葛明冰冷的脸上,也罕见地掠过一丝名为“可行”的微光。他迅速接上陆伯温的思路,进行数据化推演:“规则限定需‘八人’表决。”葛明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机器读取数据,“若在表决启动前,物理清除空间内所有高概率‘质疑者’,确保随机抓取目标池仅包含低威胁或无害个体(尸体),可最大化沉默成功率。战略价值:显著。执行方案:需精确识别、快速处置,减少变量干扰。”
空气瞬间冻结。
似乎是感受到了陆伯温的异常情绪,但葛明无视她的激动,视线精准如手术刀,扫过于晦因回忆而扭曲的脸,又落回陆伯温:“效率最优解。牺牲少数不稳定因子,换取关键规则撬动的确定性成功。情感冗余在此决策树中权重为零。”
“你说得对!” 一个嘶哑、带着浓重铁锈味的声音猛地插了进来。
是于晦。他抬起头,右眼不再是流血,而是如同烧红的炭块,里面翻涌着被葛明话语彻底点燃的、压抑多年的暴戾与绝望!那被锁链洞穿的幻象和童年误杀他人的血腥记忆疯狂交织,形成一种极端扭曲的逻辑。
“仁慈?对他们仁慈?”于晦的嘴角咧开一个近乎癫狂的弧度,手指死死抠进油腻的桌面,指甲缝里渗出血丝,“就是对我们自己最大的残忍! 陆伯温!葛明!你们根本不懂!”
他猛地指向自己赤红的右眼,声音如同砂纸摩擦:
“规则的反噬是什么?!是这里!像被烧红的铁钎捅穿!是脑子里被塞进那个男人被绞碎的痛苦!还有…还有更可怕的‘中断’惩罚!管理员会强行扒开我的眼睛,让我看!看清楚每一条锁链是怎么绞碎他的骨头!看清楚他罗盘脸上每一道裂痕!那种痛…那种折磨…比死一万次还可怕!”
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陆伯温和葛明,里面是彻底的疯狂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残忍:
“如果…如果随机抓来的四个人里,有一个…哪怕只有一个!他害怕了!他动摇了!他喊出了‘质疑’!那会发生什么?!不是能力失败那么简单!是‘中断’!是管理员最愤怒的惩罚!会直接降临到我身上!那种痛…那种折磨…” 于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正在承受那种酷刑,“…和被当场杀掉有什么区别?!不!可能更糟!是生不如死!”
他猛地一拍桌子,状若疯魔:
“既然横竖都是‘死’!既然别人的一声‘质疑’就能把我拖进地狱!那我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抢先一步?!” 他赤红的右眼扫向窗外浓雾中模糊的人影,如同择人而噬的野兽,“在他们有机会说出那句要我命的‘质疑’之前…让他们永远闭嘴!让他们变成…不会说话的‘沉默者’!用他们的尸体,铺一条不会反噬的路!这有什么错?!这难道不是…最公平的‘自保’?
“魔鬼?”于晦发出一声凄厉的惨笑,赤红的右眼流下浑浊的血泪,“只要能让我摆脱这该死的锁链酷刑!只要能不再把别人的惨叫送进地狱当燃料!当魔鬼…又如何?!至少…至少我能喘口气!至少我能…能像个活人一样…不用时刻担心下一秒就被拖进刑场!”
他猛地转向葛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认同:“葛明!你说得对!效率!确定性!清除变量!这是唯一能活下去的路!我同意!谁敢质疑…就让他变成尸体!让他…永远沉默!”
陆伯温只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但在她心中,那因葛明黑暗提议而掀起的惊涛骇浪,已在她坚定的生命壁垒前,逐渐平息为汹涌的暗流。恐惧仍在,警惕更甚,但守护的意志,也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和强大。她站在两人之间,一边是深不见底的逻辑深渊,一边是血泪斑斑的痛苦灵魂,而她,就是那道划分光明与黑暗的…生命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