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时,自习室的向日葵已经把花盘晒成了深褐色,籽实饱满得快要把花盘撑裂。男孩踩着小板凳,用竹篮接住抖落的籽,每颗都沉甸甸的,沾着午后的阳光,在篮子里滚出细碎的响声,像光在咳嗽——把夏天攒的故事咳出来。
化疗女孩的头发长到了耳垂,软软地卷着,她正坐在花架旁挑拣籽。指尖划过最圆的那颗,放在阳光下看,壳上的纹路像圈小小的年轮:“这颗该寄给山区的小雨,她上次说要串成手链,戴在手腕上听光的声音。”她的画册新添了一页,画着剖开的向日葵花盘,里面的籽排成螺旋形,像光写的密码,旁边注着“每颗籽都记得夏天的热”。
王奶奶的香包早换了新料,野菊花晒成了金褐色,混着晒干的向日葵籽壳,揉起来沙沙响。“加把南瓜花干,”她往布袋里撒了把嫩黄的碎瓣,“山里的南瓜该开花了,让香味先认认亲。”布袋上的小南瓜挂件被晒得发亮,红绳磨出了细毛,倒像给南瓜系了条会呼吸的腰带。
修车师傅做的支架上,核桃壳陶罐已经装了半罐籽。他蹲下来翻罐底的银杏叶,去年的叶子成了深褐色,新铺的是刚捡的,带着点青黄:“新旧叶子搭着,籽就知道,光不是一下子冒出来的,是一片一片攒的。”支架的螺丝帽上,金粉被雨水冲得淡了,倒像星星褪了点光,更柔和了。
快递小哥的女儿画了张“光的接力赛”,画里向日葵籽跳进邮包,南瓜花从山里跑出来,中间用金色的线连起来,线上写着“秋天要加油呀”。她举着画问爸爸:“南瓜什么时候能收到籽?它们会不会把籽当成光的请柬?”小哥正往木盒里垫棉纸,木盒是张大爷找木匠做的,边角磨得圆圆的,上面刻着个小南瓜:“会的,就像你收到糖果,知道有人在等你笑。”
张大爷的邮戳本里,“芒种”旁边多了个“处暑”邮戳,图案是南瓜藤缠着向日葵秆,藤上结着个小瓜,秆上挂着颗籽。他给装满籽的木盒盖戳时,印泥洇在木头上,像给光的请柬盖了个红印章。“地址写‘每颗在藤上做梦的南瓜收’,”他念叨着,笔尖在信封上顿了顿,又添了行小字,“附:籽里有夏天的脚步声。”
花架下的泥土里,那颗从山区掉出来的南瓜籽,冒出了两片嫩黄的芽,芽尖沾着点泥,像刚睡醒的光揉了揉眼睛。男孩每天给它浇水,用小木棍给芽搭了个迷你支架:“别长高太快,等山里的南瓜回信了,再跟它们比谁长得精神。”
化疗女孩的画册最后一页,贴了张山区寄来的照片。照片里小雨举着串向日葵籽手链,手链在阳光下闪着光,她身后的南瓜藤爬满了篱笆,上面结着三个圆滚滚的南瓜,其中一个裂了道小口,露出里面金橙橙的瓤,像光忍不住探了个脑袋。照片背面写着:“南瓜说,它们把籽晾在窗台上了,等晒干了,就寄给自习室的光当见面礼。”
蝉鸣渐渐稀了,风里带了点凉。某天清晨,男孩发现南瓜苗的叶子上,停着只金龟子,甲壳上的光和籽壳上的金粉很像。他没惊动它,只是蹲在旁边看,看它慢慢爬到芽尖,像光在跟新长的光说悄悄话。
女孩在画架旁写新的纸条时,阳光从向日葵枯了的花盘缝隙漏下来,在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写道:“光会走路,籽是它的鞋,藤是它的路,风是它的邮差。”写完,她把刚挑好的籽装进木盒,每颗都垫了片干向日葵花瓣——算是给光的鞋铺了层软垫子。
邮包寄出那天,天很蓝。张大爷在邮单上画了个小太阳,说给光的旅途加个路标。男孩看着邮车开走,忽然发现南瓜苗的叶子上,金龟子飞走了,留下个小小的爬痕,像光在叶子上写了个“走”字。
自习室的窗台上,玻璃罐里的向日葵籽越积越多,王奶奶说该做个新香包了,用今年的籽壳,混着南瓜芽的嫩尖——“让新光和旧光住在一起,冬天就不冷清了。”
化疗女孩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忽然笑了。她发现发梢的红绳蝴蝶结,在阳光下泛着点金粉的光,像两只小光鸟,正等着衔起南瓜籽的信,往秋天飞去。
而此刻,山区的窗台上,晾着的南瓜籽正在晒太阳,每颗都圆滚滚的,像光把自己裹成了小汤圆,等着某天跳进邮包,说一句:“嗨,自习室的光,我们终于见面啦。”